長孫凌面色微僵,卻只能無奈地道,「那是當然。夢大人盡避放心。」
「少爺,夢愚要同您一起回去。」扯著夢無痕的袖子,夢愚不依道。
「你是成氣候了,連我的話都不听了。」夢無痕淡淡地道。
「——夢愚不敢。」縮了下肩膀,夢愚委委屈屈地蹭到長孫凌身邊。走出了七八步,又驀然回頭,叫道,「少爺,您可得早些回來呀。夢愚在府里頭等著您。」
夢無痕揮了揮手,朝他微微一笑。
遙望著那一行人漸行漸遠,慕容華衣走到夢無痕身邊,問道,「現下,我們要去何處?」
淡淡垂眸,啟唇道,「燕王大營。」
第十章
當夢無痕與慕容華衣兩人到達燕王大營的時候,已是深夜。
夜風乃大,吹得旌旗獵獵作響。營帳四周燃著數十支火把,火舌吞吐,卻驅不散夜里的寒氣。
營外一人當風而立。見了夢無痕,頓時快步迎了上來。
「無痕可是踐約來了?」朱棣豁然笑道。
夜幕之中,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風霜欺眉,發上隱約凝著水氣,卻依然威儀如山,氣度磊落。
慕容華衣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底喝了聲彩。好一個燕王朱棣,端是帝王氣度,也不枉她當初為他所用,險些命喪黃泉。
夢無痕溫和地一笑,拱手道,「勞王爺相候,無痕愧不敢當。」
「多年未見,你也學會客氣了?」肅手迎客,朱棣笑道,「來,去孤王的中帳,你我好好敘上一敘。」
覷著朱棣的臉色,慕容華衣抿唇笑道,「王爺這中帳可不是人人進得的。奴家在此地候著便是。
夢無痕微一沉吟,道,「也好。」
暗地里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一笑。
湊近了他,慕容華衣低聲道,「可不許讓我久等。」
與她相視一眼,夢無痕點了點,道,「王爺請。」
「請!」
中帳里,茶香裊裊。
朱棣沏了杯熱茶,遞到夢無痕手里。
道了聲謝,夢無痕淺淺啜了一口。
凝眸望著他,良久,朱棣緩緩道,「當年第一次見你,是在朝堂之上,父皇座前。那時你還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進退間卻泱泱大度,雍容自現。我本想納你入麾下,不料父皇終究是將你留給了朱允炆。」
夢無痕沉睫,望著手里的杯盞,道,「皇上宅心仁厚,先皇便是看中這點,才會傳以帝位。」
「可惜卻震不住場面。」朱棣冷冷一笑,眸中掠過一絲嘲諷之色。
夢無痕默然。
燕王所言,雖屬大不敬,卻偏偏一語中的。當今天下,內有諸王割地,覬覦皇權。外有鄰國環伺,虎視眈眈。皇上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削藩,奈何諸王勢力早已坐大,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時此地,孤王只問一句話。」朱棣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道,「無痕,你可願助我成事?」
「我若說不願,你會如何?」夢無痕沉靜地道。
朱棣眼色一沉,道,「我不逼你。但你要知道,若你助我,等我攻下應天,得登大寶,你就是我開國之臣。孤王知你有心革新除弊,屆時朝堂之上,你自可施展抱負,再無人阻礙得了你。」
夢無痕淡淡一笑,道,「我早已無心朝廷,又何來施展抱負之說?倒是王爺如今被這漳河所困,進退不得。且不說攻下應天,便是想率軍全身而退,只怕也難。」
段易影雖已離去,然布下的八陣圖仍在,一條小小的漳河鬧得燕王進退維谷。近日里若不能渡過漳河,朝廷的增援大軍一至,再加上邊關數萬兵馬襄助,前後夾擊之下,只怕宏圖霸業頃刻間便成烏有。
朱棣自是懂得這個道理,沉吟了片刻,道,「你說的誠然不錯。不過,即使我兵敗漳河,你以為朱允炆的皇位就能坐穩了?」
頓了頓,續道,「即便兵敗,你道我數十萬大軍便盡滅于此?便是退兵建州,堅守數月又有何難?到時東有福王,南有承德王,加上我的兵馬,三王近百萬大軍成合圍之勢,與朝廷一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戰火紛起,苦的是天下黎民。」夢無痕垂眸道。然而心中另一層憂慮卻未宣之于口。激戰之下,無論勝負,雙方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到時若是領國發難,外敵來犯,又該如何抵御?
「若是及時渡過漳河,孤王便可直逼應天。到時天下既定,旁人自也無可奈何。」望著夢無痕,朱棣沉聲道,「這一戰可大可小,全在無痕你的一念之間。」
眼前男子寬頤廣額,氣度磊落,森森霸氣隱而不露,銳氣中又見雍容。對上那雙仿佛裝得進天下的眼楮,夢無痕忽然恍惚了一下。
依稀見,仿佛看見了當年太祖皇帝策馬奔騰,指點江山的豪氣。這一對父子,是何其的相象呵。
淡淡沉睫,掩去眸中的苦澀,夢無痕道,「王爺抬愛了。」
沉默了片刻,抬眸接道,「王爺料得不錯,無痕確有破陣之法。但是——」
朱棣的眼楮頓時亮了,道,「但是什麼?你盡避說。只要你助孤王渡過漳河,想要什麼,孤王無不答應予你。」
「王爺既然如此說了,那無痕便直說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夢無痕直起身子,肅然道,「其一,王爺若攻下應天,不得傷害皇上性命。舉凡朝中重臣,便是不服新主,亦不得恣意殘殺。」
微一沈吟,朱棣道,「孤王答應你。」
「其二,登基之後,三年不得加賦。農政之事,承襲太祖當年,移民屯田,開墾荒地。」
「孤王答應你。」朱棣毫不猶豫地道。
「其三,天下初定,當以仁治。若非萬不得已,不可率意用兵。嚴刑峻法,酌情廢止。」
重重頷首,朱棣道,「孤王答應你。」
望著桌上的杯盞,夢無痕沉默下來。
「還有什麼要孤王答應的?」朱棣笑道。
夢無痕搖了搖頭,起身道,「王爺若能記得近日所言,無痕便心滿意足了。」
「這便是王爺要的破陣之法。」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封信,遞了過去,「無痕就此告辭了。」
接過信箋,朱棣驚道,「你竟要走?」
夢無痕如此做法,等于已經背叛了朱允炆。除了待在自己身邊,他還能去哪里?
「我已負了先皇當年所托。難道王爺還要無痕跟著你,一同攻入應天嗎?」望了他一眼,夢無痕苦笑,舉步離開中帳。
朱棣怔怔地望著,直到那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方才喟然一嘆。
隱隱之中似有預感,今生是再見不到這白衣翩然,溫文秀雅的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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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車簾望出去,是闊別多年的故土。
夢無痕微微一笑,心頭驀然涌起一股暖意。應天,這大明的都城,依然是遍地繁華,行人如織。
馬車在夢府門前停下,慕容華衣率先跳下了車,望著面前的朱紅大門,道,「這就是你從前住的地方?」
「嗯。這便是了。」夢無痕笑道。
「大學士府!」抬頭望著朱紅大門上掛著的匾額,慕容華衣一字一字地念著,忽而奇怪地問,「哪有管自己的宅子叫大學士府的?難道天下只有你一個大學士嗎?」
夢無痕微笑不語。這大學士府四字,是太祖皇帝御筆親提,且特意差人掛上夢府的門楣。自那時起,京師上下,無人不知朱雀街有座大學士府。
這時,忽聞一聲歡呼,一條人影從門內飛快地沖了出來,激動地叫道,「少爺,少爺少爺,可把您盼回來了。」
眉目靈秀,飛揚跳月兌,正是那少年夢愚。
隨著他高聲的呼喚,中門大開,數十名家丁侍衛排作兩列,齊聲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