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夢無痕安靜地站在那里,不動如山。
江驊眯起眼楮,高舉的手眼看便要揮下。
山腳下,殺氣彌漫,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此時,忽聞一聲佛號!
寬袍大袖,罩著紅色的袈裟,手持一柄漆金禪杖,面如滿月,慈眉善目,正是覺念寺方丈慧遠大師。
他遠遠而來,舉止從容,腳下卻如行雲流水一般,轉眼就已到了山腳。這時山中響起肅穆的鐘聲,嗡嗡地連擊三次,余音不斷。
伴隨著鐘聲響起,四面忽然涌出二十幾個和尚。定楮看去,那些和尚年齡都在四十上下,按東南西北排列,每處七人,呈北斗七星之狀。他們手中既無刀劍,也無其它利器,僅握了根木質短棍,微微向外傾斜著。
「大師!」夢無痕微笑頷首。
「夢施主。」慧遠大師雙手合十,回禮道。
「咦?」驚訝于和尚的一身輕功,扯了扯夢無痕的衣袖,慕容華衣悄聲道,「你說,這慧遠和尚究竟是什麼人?」
握了她的手,夢無痕但笑無語,惹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邊三人一派輕松,然而燕王那邊,江驊的面色卻立刻變了。
「四方天河陣!」瞪著慧遠大師,江驊一字一字道,「你是七巧才子豐丘海?」
身為燕王的臂助之一,他自然是識得厲害的。
這四方天河陣,乃是七巧才子豐丘海所創。十年前此人帶著手下二十四天鷹,仗著一身絕世武功,再加上四方天地陣的助力,橫掃黑白兩道全無敵手,被江湖各派視為心月復大患,甚至召開武林大會,只為誅殺此人。
卻不想武林大會之後,各門各派竟是怎麼也找不到豐丘海的下落。而他在之後的十年里,也確實再也沒有出現在江湖上。
沒想到,今天卻在這里再次見到了旁人聞之色變的四方天地陣。若是他猜的不錯,這二十四個中年僧人,正是當年追隨豐丘海縱橫武林的二十四天鷹。
想到此處,江驊繃著臉,額頭卻開始冒汗。
「阿彌陀佛,出家人法號慧遠。」
喉結動了一下,江驊色厲內荏地道,「不管你是什麼人,如果不想與燕王爺為敵,就給咱立刻退下去。」
他為官甚久,即便知道慧遠和尚有可能就是十年前縱橫武林的七巧才子豐丘海,開口之下,卻仍月兌不了那口官腔。
然而慧遠大師也不氣惱,平靜地道,「日月山下,戒斗戒兵戒殺!還請施主速速退去,勿要使老衲為難。」
按又回首對夢無痕道,「夢施主。你我昨日棋局尚未終了,一會兒還待向施主討教。」
他說話語氣平和,然而一字一句,卻半分都沒有將江驊等人放在眼里。
夢無痕暗暗一笑,十年了的修身養性,那人骨子里的剛烈性子,卻還沒被消磨干淨,看來這脾氣一輩子是改不了了。
「正合我意。」他淡淡笑道,「如此,在下便于華衣先行回寺了,此處之事……」
話音未落,慧遠大師已道,「此處之事,交給老衲便是。」
朝慧遠大師點了點頭,與慕容華衣兩人,便徑自拾級上山。
「休走。」江驊喝了一聲。
數十黑衣人身形立動,飛身就待攔截。
「阿彌陀佛。」清風拂動,白髯飄飄,慧遠大師雙手合適,閉上眼楮,念道,「四方無極,天地有界!」
「北斗為尊!」二十四僧人齊聲喝道。
身隨意動,陣形立刻發動,一時間,四周之間人影旋動,將那些黑衣人密密地包圍在陣勢中心。
江驊只覺幻影幢幢,刀劍砍出去,明明看準了目標,卻偏偏砍了個虛空。
想是出家人忌諱殺業,那些僧人並不主動攻擊他們,然而時間久了,江驊等人便已氣喘吁吁,眼看就要累得跌坐在地,丟盡燕王的面子。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響起,二十四武僧立刻退去,手中短棍卻依然向外傾斜,形成北斗七星之狀,將江驊等人包圍在陣心。
幻影消失,江驊眼前豁然開闊,抹了把冷汗,道,「慧遠和尚,你是鐵了心和燕王作對,不讓咱上山?」
「出家人勸施主一句,萬事還當以和為貴。」慧遠大師右手微抬,二十四武僧立刻退了下去,「施主還是下山去罷。」
憤然瞪了慧遠大師一眼,終是畏懼四方天河陣的威勢,江驊揮了揮手,出頭喪氣地道,「收隊。」
望著數十騎人馬匆匆而去,慧遠大師撫著白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
覺念寺的禪房中,茶香陣陣。
小沙彌正半蹲在紅泥火爐面前,搖著扇子煮茶。
他取下茶壺,在兩只杯子里注滿了水,恭恭敬敬地退出禪房。
端起茶杯,夢無痕啜了一口,贊道,「這茶泡得不錯。」
「你倒悠閑,卻累得別人在山下為你拼死拼活。」慕容華衣把玩著杯子,橫了他一眼。
夢無痕笑道,「慧遠大師應付得來。」
「七巧才子豐丘海,又怎會應付不來。」注意著他的神色,慕容華衣道。
夢無痕微微一笑,卻沒有否認。
眼皮子一跳,慕容華衣放下茶杯,「難道,他真的是豐丘海?」
她原本只是懷疑。畢竟覺念寺的方丈,和十年前縱橫武林的黑道高手,相差太遠了。
「如今這十丈軟紅之中,只有慧遠大師,沒有七巧才子。」夢無痕淡淡的道。
「好一個只有慧遠大師,沒有七巧才子。夢施主果然是個解人。」禪房由外推開,拄著禪杖,慧遠大師走進來,笑道。
「大師安好!」夢無痕笑問。
「十年之中,施主何嘗見過覺念寺方圓十里,有過什麼血腥爭斗。」慧遠大師白眉微軒,眸中精光湛然。
「自然是沒有的。天涯谷有你守著,我很放心。」夢無痕淡淡笑道。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之後,慧遠大師竟忽然撩了僧袍跪下去,「謝谷主抬舉,屬下愧不敢當。」
「啊,你是——天涯谷的人?」慕容華衣訝然道。慧遠大師就是七巧才子一事,已經夠令她驚訝一陣子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天涯谷的人。
不過如此一想,自然也明白了為何江驊等人一出現,慧遠就立刻趕來為他們解圍。也明白夢無痕為何放心讓荊孝儒去江南了,想來他已派了天涯谷下屬跟著了。
這時,夢無痕已將慧遠虛扶起來,笑道,「大師何必客氣。家師早已告誡無痕,對大師當以前輩之禮侍之,無痕又怎敢托大。」
微微一笑,對慕容華衣道,「華衣,慧遠大師是我師父好友,十年前接任天涯谷殿主一位,你來見過。」
慕容華衣眼珠子一轉,款款站了起來,笑道,「華衣見過大師。」
她這一笑既柔且媚,端是婉轉風流,旁的男人見了,只怕立馬酥了骨頭。就是慧遠大師,也不由心旌微蕩。
吧咳一聲,收斂了心神,慧遠道,「女施主客氣了。」
夢無痕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小女子竟這般胡鬧,連和尚都要戲弄。暗自搖了搖頭,警告地望了她一眼。
慕容華衣暗里吐了吐舌頭,湊近了他,悄聲道,「你瞪我干嗎?」
「莫胡鬧了。」低聲說了一句,夢無痕握了握她的手,對慧遠道,「大師,我們坐下詳談。」
慧遠含笑點頭。
于是,三人各自坐了。
小沙彌進來,為三人添置了香茗,又退了出去。
啜了口茶,夢無痕道,「燕王那里,想是出了什麼岔子吧?」
詫異地挑起兩道白眉,慧遠道,「谷主是如何知道的?」
這些日子以來,夢無痕都不曾離開這覺念寺,而燕王遠在數百里外的建州,那邊的變故,便是慧遠自己,也是剛從探子那里得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