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罷,既然要學功夫,那她自然也不會藏私。就先從蹲馬步練起吧。
于是,頂著火辣辣的日頭,荊芸秀一動不動地在後院蹲了半個時辰,撲通一聲,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叫道,「不學了,姐姐,我再也不學了。」
這事傳到荊孝儒耳里,自是大為心疼,喚了妹妹過來,千叮萬囑地道,「往後再也不準這麼胡來了。」
夢無痕微微苦笑,望了眼慕容華衣,道,「你呀,盡會折騰人家姑娘。」
「功夫便是這麼練出來的。」眼眸子一轉,慕容華衣笑道,「不過我說芸秀,你也別學什麼功夫了。白白浪費了精神。就像我,現在對什麼廚藝呀,女紅呀,一概敬而遠之。」
荊芸秀抿了抿嘴,嘆了口氣,「以後,再也不說學什麼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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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一往,已是十天過去。
這一日,慕容華衣從山下探了消息回來。說是臨安王爺帶兵投奔燕王去了。而此時,荊孝儒的傷勢也已好轉許多。
于是夢無痕雇了馬車,又修書一封,囑荊孝儒帶著,讓那對兄妹去他江南的別鄴。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會安置他們。
一路將兩人送到山下。
荊孝儒有傷在身,躺在馬車上,然而一雙眼楮,卻依然殷切地望著夢無痕,張了張嘴,喚了聲,「恩師。」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夢無痕淡淡地道。
窒了窒,荊孝儒垂頭,半晌,問了一句,「那您——還回不回京城?」
「回。」夢無痕道。
荊孝儒的眼楮立刻亮了起來,抬頭道,「那就好了。若是恩師回了京城,聖上定然龍心大悅。朝堂之上,六軍之中,總算有人能鎮得住場面了。」
听他一句一句說下去,夢無痕並不打斷,直到他說完了,才苦笑道,「你以為我是什麼?是神是仙?如今朱棣大軍直指南京,揮軍而下勢如破竹。你以為靠我一個人,就定能力挽狂瀾,保得南京無恙嗎?」
荊孝儒立刻反駁道,「恩師早年隨太祖南征北討,戰功赫赫,無論朝中軍中,影響力都是勿庸置疑的。」
「我在朝中有些人脈,軍中確也略有薄名。」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夢無痕接道,「但你要記得,這萬里江山,不是一個人能撐得起的。」
怔了怔,荊孝儒道,「那——恩師的意思是?」
淡淡一笑,夢無痕道,「該做的,我自當去做。你且寬心,在江南好生休養。等到時局穩定之後,再做打算。」
沉默了一下,荊孝儒垂首。
其實他心里明白,待這陣風波過去之後,天下局勢又有變化。若是當今聖上無恙,依然穩坐龍庭,他還有為官的希望。若是聖上不幸,燕王登基稱帝,那今生他是只能效仿陶淵銘,采菊東籬下了。
那邊,兩個姑娘手拉著手,說了陣子體己話,離情依依地走了過來。
上了馬車,荊芸秀抹著眼淚,道,「姐姐,你們可要快些來江南呀。芸秀和哥哥會在那邊等著你們。」
「去吧。」慕容華衣拍了拍她的手,道,「一路保重。」
「時辰不早了,是該啟程了。」望瞭望天色,夢無痕道,「你們一路保重。到了江南,需要什麼盡避和那邊的趙管事開口。」
「多謝恩師。學生這就去了。」荊孝儒抬頭看了看他,似是還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
輕薄的煙塵里,馬車漸行漸遠。
目送他們遠去,慕容華衣忽道,「你就讓他們這樣去了?萬一路上踫到臨安王府的人,或是出了其它什麼茬子,那如何是好?」
「他們都已經走了,你才想起問我。不嫌晚了些嗎?」夢無痕微笑地望著她。
「我就不信你沒有安排。」慕容華衣瞪著眼楮,佯嗔道︰「還不快從實招來,你暗地里究竟找了誰去護送?還是一會兒我們綴在後頭,索性一路將他們送去江南。」
「我們還有事待辦,拖延不得。」夢無痕淡淡一笑,接道,「不過我確是派了人護送他們,你盡可放心。」
「誰?」慕容華衣好奇地道。
「你不妨猜猜。」
靈光一閃,慕容華衣抬眸道,「難道是——和尚?」
「不錯。」贊許地點頭,夢無痕道。
「好呀,你竟然瞞我到現在。」
慕容華衣瞪著他,難怪這些日子以來,他和覺念寺的方丈慧遠禪師成天關在禪房里,烹茶下棋,談經說佛,端是一見如故。
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兩人一早就認識了。
于是又問,「如今可能告訴我了罷,這覺念寺究竟是個什麼地方,這群和尚又什麼來歷?」
「其實也沒什麼。」夢無痕微微一笑,正要說下去,忽听遠處官道上傳來隆隆的馬蹄聲。
由遠及近,濃煙滾滾,蹄聲如冬雷陣陣。
數十騎快馬在夢無痕面前敕勒勒地停了下來。為首的那名騎士右腿側拐,縱身躍下馬來,卻在看到慕容華衣的一瞬,面色微變。
見到此人,慕容華衣也是一怔,悄聲對夢無痕道,「這人名喚江驊,是朱棣麾下的一員大將,很得重用。」
以前為朱棣做事,她與此人打過幾個照面,沒想到卻在此處相遇。
江驊上前一步,朝夢無痕抱拳,施禮道,「夢大人,末將江驊,奉王爺之命,請大人前往一敘。」
他官拜燕王座下左衛都指揮,原是個粗豪人物。如今一通文縐縐的話說下來,眸中已有不耐之色。但出門之前王爺偏生千叮萬囑,要他見著夢無痕後,定需以禮相待。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以武相挾。
主子對此人萬分看重,這他是知道的。
然而眼前此人,素帶白袍,望之僅是一介書生,除了氣韻比常人優雅了些,其它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縱是時常听到關于夢無痕的傳聞,又知燕王對他很是其中,但一見之下,卻不免有些失望。
自古文人輕武,武者輕文。江驊自然也不例外。更何況,雖然探子回報說,夢無痕身邊有一女子相伴,卻沒想到竟是慕容華衣。再看兩人相處時的神情舉止,便知她與夢無痕交誼非淺。
他再怎麼魯直,也知道慕容華衣是不會站在自己這邊了,不但如此,甚至她還會幫著夢無痕拖他後腿也說不準。
這一來一往,江驊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將軍所說的王爺,可是指燕王?」夢無痕淡淡地問。
「正是。還望大人莫讓末將為難。」江驊冷著臉道。
淡淡一笑,夢無痕道,「只不知,燕王以何召見在下?若是今日之前,王爺有召,無痕當欣然前往。然燕王興兵作亂,已成謀反之勢。而今凡我大明臣子,討賊誅逆是為本分,燕王召見,恕無痕萬難從命。」
江驊的眉頭越皺越緊,怒道,「咱就問一句,你算是跟不跟咱們去見王爺?」
夢無痕搖了搖頭,平靜地給出兩個字,「不去。」
慕容華衣原本懶洋洋地靠著樹干,這時忽地婉轉一笑,俏生生地站直了身子,道,「我說江大人,您是听到了嗎?我家公子說不去呢。」
眼珠子一轉,接道,「您還是趕緊回去復命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啦。」
江驊眸光一沈,高高舉起手去。
那數十人立刻齊刷刷地躍下馬來,站在江驊身後,形成一個半圓的包圍陣勢。這些黑衣人方才騎在馬上,還沒什麼特別的。如今下了馬來,手指搭在腰間的刀鞘上,頓時凌厲起來,就仿佛一柄蒙塵的寶刀,忽然月兌鞘而出,鋒芒畢露。看得出,這些黑衣人,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的死士。
慕容華衣依然笑靨如花,背脊卻繃得筆直。袖中的短刃已然劃至掌心,指月復貼著刀刃,感受著冰涼的觸覺,莫名地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