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又清又脆,如流泉滴落石塊後激起的脆響。
「往前走就是了。」夫子淡淡一笑。
美眸流轉,在他面上繞了一圈,紅衣女子笑道,「如此就好。謝過先生了。」
「姑娘客氣了。」
嫣然一笑,女子拍了拍驢臀,驢子悶叫了聲,一顛一顛地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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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一爐香,一張琴,一具坐榻,年輕的夫子靜靜地坐在私塾後院。琴聲自他修長的指上流瀉,匯成幽幽愁思,淡淡離情。
一曲作罷,他離榻而起,淺淺地輕嘆一聲,「佳客遠來,未曾掃榻相迎,是在下失禮。」
「呵呵……」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隨之出現的是一抹漸漸清晰的人影。
——衣如火,發如墨,那是個笑靨如花的女子。
也正是日間他在蓮花池畔遇見的那個女子。
一樣的嬌媚,一樣的婉轉。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啊。」她擊掌笑道。
「姑娘過獎,在下愧不敢當。」夫子似笑非笑,一雙清眸卻始終注意著女子面上的神色。
「公子不問奴家為何而來?」女子微微一拂長發,淺淺一笑,又是萬種風情。
眸光依然清淺而瑩澈,語義依舊溫和而淡然,年輕夫子笑笑︰「有朋自遠方來,可謂人生一大樂事,又何必在意為何而來。」
「公子果然雅人。」
似乎怔了怔,女子輕嘆一聲,「可惜我們卻不是朋友。」
「姑娘又如何知道我們不會成為朋友?夜深露重,姑娘不妨入屋小坐,容在下奉上一盞熱茶……」
「好了,」女子打斷年輕夫子未盡之語,也斂去面上輕浮的神色,「明人不說暗話。夢大人遠離京師將近一年了,難道不想回去看看嗎?皇上與令妹對大人可想念得緊。」
言罷,女子將目光定在年輕夫子的臉上,注意著他神色的變化,但她失望了,年輕夫子淡然的神情自始至終不曾改變。
「姑娘恐怕找錯人了,在下一介寒儒,如何有興承蒙天子掛念?」
夫子笑笑,平和地幾乎令那女子都認為自己確實找錯了人,但她隨即拋開了這種想法,畢竟,她對自己的情報網有信心。
「是嗎?是奴家找錯人了嗎?唉……,就算是奴家找錯人了吧。」
女子嘆了口氣,「但既然都找到公子了,無論如何,還是請公子隨奴家走一趟吧。」言罷,女子手腕一翻,已扣上夫子的腕脈。
這一扣之間,她滿意地綻出一朵甜美而嬌媚的笑容。如她所料,他的脈象明顯地昭示著他不諳武藝的事實,而那雙修長如玉,如雕如琢的手更不是舞刀弄劍之人可以擁有的。很好,面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她的行事會方便很多。
「姑娘如此作為,不嫌太莽撞了嗎?」
夫子垂下眼眸,望著扣在自己腕上的縴縴玉手,淡淡地道,「在下不是姑娘要找之人。」
「是嗎?承蒙提醒,奴家倒真該驗明正身一番才是。」
女子眉眼彎彎,帶著輕淺的笑意,翻過夫子的手腕,任其寬大的袍袖滑至肘間。一條玉色帶紅的龍形圖騰歷歷出現在他的右手小臂之上。
「這樣的證明夠了吧?」
夫子清澈的眸中終于掠過一絲驚詫。為何眼前這名女子竟懂得以這種方法辨識他的身份?
夢家世代尊榮,功在社稷,太祖皇帝感于夢家功高,特賜夢府每代嫡長子得以享有與皇子相同的殊榮,即紋一潛龍圖騰于右臂。
但由于夢家為了避嫌,從未將這一榮寵外傳,因此除了太祖皇帝,當今聖上以及極少數皇親國戚知曉這一秘密外,就只有他這個當代夢府主人知道。而她,這個他自認從未見過的女子,又是從何而知的?難道……
「怎麼了?夢大人為何不說話呢?您還會說奴家認錯人了嗎?」女子眨眨眼,慧黠而嬌憨地打斷夫子的思緒。
「姑娘既然早已知曉驗明無痕正身的方法,又叫在下能夠說些什麼?」
夢無痕暗嘆一聲,他早已料到終有一天,他的清靜會遭人打破,卻不想竟來得如此之快。
「那看來奴家運氣還算不錯,雖然為了尋找大人費了不少手腳,但終究得了個滿意的結果。大人既是承認了,那奴家還請大人賞個臉,隨我間個人吧。」
女子巧笑倩兮,輕柔地在夢無痕黑甜睡穴上一拂,在他雙眼半合,將閉未閉之際,輕輕附在他耳邊道︰
「你要記住了,我叫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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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粼粼,馬蕭蕭,一輛平凡的馬車不急不緩地在官道上徐徐前行。車夫是個年過花甲的老者,卻是精神矍鑠,絲毫沒有老邁之色。
一路行來,春光明媚,滿目生機,但馬車之內,卻是一片幽暗,似是那一道車簾,就將天地劃為兩個世界。
夢無痕斜倚車內,依然是那襲半舊的白色寬袍,依然是一臉的安詳寧定。他半閉著眼眸,似是已然入夢。
羅剎與他對面而坐,一雙美眸饒有興味地在他臉上打轉。
良久,她開口問道,「喂,你不擔心嗎?」
「我只有好奇。」夢無痕抬眸,淺淺一笑道。
「好奇?」
「不錯,無痕好奇何人竟有如此的大手筆,將大名鼎鼎的羅剎請來對付我這過了氣的文官。」夢無痕眸光輕淺,語意淡然。
「哦?听大人您的意思,似乎是對羅剎有一定的了解。奴家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個大名鼎鼎法呢。」
她嬌笑起來,一張美麗的面龐也似乎發了光一般。
「稱不上了解,只是知道罷了。姑娘的大名年年可都是刑部的嬌客,便是在朝堂上也被提了多次,無痕想不知道也難。」
「願聞其詳。」羅剎感興趣地傾身問道。
夢無痕看了她一眼,微微想了一下,輕緩地道,「羅剎,絕命門門主,門下殺手達到百人以上,但其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俊是丑,卻無人知曉。」
他頓了頓,笑道,「不過今日無痕倒屬有幸,才得見門主本尊。」
「呵……」羅剎皺皺小巧的鼻子,不屑地打了個呵欠。
「還以為朝廷掌握了多少關于奴家的訊息呢,怎麼淨是些江湖皆知的話兒?你們官府的消息網也不過爾爾。」
「七年前,工部尚書胡旋暴斃,死因為搜魂手。五年前,翰林院大學士歐陽非同樣死于搜魂手。四年前,五部之首吏部尚書林清旬慘死府邸,死因乃是驚魂指。還有三年前的平遠將軍姜知行,寧王朱昀以及一年前的錦衣衛副指揮使尉遲信,他們都死于攝魂掌。
這消魂三式,姑娘敢說不是你所擅長的絕技之一嗎?這些都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員,卻先後死于非命,朝廷恐怕消息外泄引起恐慌,是以對外宣稱他們皆是染病而亡,只是暗中派遣大內高手追查。」
說到這里,夢無痕深不可測的眸光在羅剎臉上打了個轉,不緊不慢地接道,「這些只怕于姑娘月兌不了干系。」
「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了。武林之中誰不知道羅剎向來慣使彎刀,何來消魂三式之說?何況奴家江湖草莽,哪里敢去動那些金貴的達官貴人呢?」羅剎蹙起眉心,欲飲欲泣道。
並不理會她的裝模做樣,夢無痕自顧說下去。
「這些算是朝廷里的事端,而江湖上更幾乎被絕命門鬧了個翻。武林盟主沙凡的長子為一美貌女子如痴如狂,終成瘋癲。少林下任掌門人選修遠和尚在少寺山大鬧著要還俗,據傳也是為了一個嬌艷女子。華山派掌門之妹張心雨與滌情仙子蕭詠傾同時為一俊美少年傾倒,因醋意難耐而大打出手,而那少年卻大笑著揚長而去,再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