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真的好久了。」他嘆了口氣,「蘆兒,你可恨我?」
「我怎麼會恨公子呢?」他站起來,辯解道,「我愛公子的人品,仰慕公子的才學,憐惜公子的寂寞,我對公子有一百種情意,獨獨不會恨您。」
「可是,是我害得蘆兒無依無靠,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應該記恨嗎,」他困惑地問……
蘆兒卻堅決地說︰「蘆兒不知道什麼是親族,蘆兒只知道公子,公子在,我就在。如果有一天,我就算是灰飛煙滅了,魂魄也會找到公子的。」
「魂也會嗎?」
「當然。」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誓言不過是鏡中花、水里月,不過此時此地,他還是笑了,可謂是艷麗無雙,風情萬種。
「公子總算笑了,公子還是笑著好看。」蘆兒看見他笑,也就開心起來了。
葉玄真起身,看見蘆兒開始忙著準備早膳,叫住了他。「不用忙,我還不餓。
蘆兒,把我的琴取來吧。」
「是。」
這把好琴琴名「焦尾」,在人間是大大的有名,葉玄真喜愛它的音色,蘆兒就從北印皇宮中偷來送他。
扣指而撫,甬聲漸起。
還是那首千年未換的清風引。
也不知彈了多久,直到身邊的蘆兒突然叫出聲來,「公子,他來了。
「誰?」
「那個听琴的人。」
手下一顫,琴聲頓止。
「公子。我去把他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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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從第一眼看見秦軒,葉玄真就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他。蘆兒說得沒錯,這男人身上沒有神的氣息。神有神氣,就算千年,就算輪回,也是不變。這千年。他尋找軒亦,靠的唯一的線索也就是這一點微弱的記憶。
不是他,心里總免不了無比的失落。雖說有失落,但秦軒那文雅而清朗的外表卻讓他有了些許好感。在他的記憶中,軒亦也是如此的性情,溫和如風。
「在下葉玄真,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秦軒輕輕一揖,「在下秦軒,字淺離。」
「秦家淺離有三寶,一才二貌三琴藝。」葉玄真淡淡地說︰「還以為那是夸大其詞,原來果真如此。」
奉茶的蘆兒大吃一驚,「原來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秦軒呀。」
「葉公子說笑了,那不過是旁人胡亂傳的,我哪里有這樣的才情。倒是葉公子的琴聲令人難忘,恐怕天下無雙了。」
蘆兒開心地說︰「原來秦公子也這麼認為呀,可見我平日里沒有說錯了,我家公子就是世間無雙。」
「真是個傻小子,人家秦公子只是謙虛之言,你居然也就信了。」葉玄真語氣中的清冷更加添了幾分。
秦軒倒是極為認真地說︰「蘆兒說得不錯,葉公子確實配得上無雙二字,而秦軒不過爾爾。葉公子,我實在愛你所彈的曲子,不知是何人譜的曲?」
「一位故人。」葉玄真不愛對人談起自己,更甚於那人的事情,總覺得那是屑於自己的一方天地。
康軒不知內情,只是一心想要得知那個譜曲的人身分,「這世間的人竟然能夠譜得出如此精妙的曲于。不知他現在何處?我真想與他結交。」
「你想找他,我也一樣呀。」葉玄真突然淺笑起來,臉頰邊有個極淺極淺的笑渦,腮邊微微的紅,彷佛是酒醉後的迷茫,也像大病初愈的倦怠。而明明是笑顏,卻依稀有著淚光閃爍。「可惜,我們找不到了。」
「公子。」蘆兒心里怨起這個秦軒多事,無端惹得主子傷心,「公子你不要緊吧?」
去了,就像他身邊的親人一樣。難怪這曲音之中,始終有揮之不去的哀愁。
「葉公子,都是淺離不好,惹得公子如此傷心。」
葉玄真輕輕哼了一聲,擺擺手。「無妨。」
「葉公子,是秦某無禮,請葉公子不要見怪,」秦軒向來就是個玲瓏之人,所以對方這淡淡的排斥,他很快就意會過來了,他只是不能明白,何以才相見就讓他如此的不快,這樣的際遇是他以往所不曾遭遇過的。
「秦公子客氣了,您這樣的人物,結交的都是達官貴人,又怎會無禮?」
蘆兒一听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的主子,向來看不起那些爭權奪位、爾虞我詐的事情,而秦軒身在官場,深受皇恩,恐怕是因為這一個「官」字招來主子的不悅。
「是人都會犯錯,而我淺離只是一個鄙陋之人,又怎會免俗。葉公子,如果在下不小心說錯了話,或曾在不經意時對公子有過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坦蕩蕩的語氣,真誠懇切的態度,倒讓葉玄真有些吃驚,掌權的人,多得是飛揚跋扈,得理不饒人,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以前他的父親也是這樣,而在人間千年,見到的為官者自然無從免俗,幾曾見過像秦軒這樣謙和的個性?!越想,他倒不好意思再板著臉了,
「秦公子,是我心情不好,怨不得別人。蘆兒,還不去倒茶。」
「是,公子,」
蘆兒走過秦軒身邊時,偷偷瞪了他一眼,想來還在生他剛才莽撞的氣。
秦軒和葉玄真都看見了。
葉玄真蹙著眉小聲罵,「不得無禮。」
秦軒卻笑著感慨,「好個忠心的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的。」
「無妨。」他客氣地說。
秦軒走到窗邊,看見那把漆黑的琴,輕輕一拂,音色清越,無比動听。「焦尾,不愧為琴中極品。」
「秦公子見過此琴?」
他點頭,「我無緣得見。不過。倒是听過一個傳說,有一位忠心的文官因為清廉不肯與人同流合污而遭人陷害!他寧求玉碎不為瓦全,終於被殺。他的家人將他的琴投入火中祭奠他,然而琴居然遇火不燃,取出後,依然如新,除了尾端一點焦黑。焦尾此琴,因此聞名天下。」
「真是一個痴人,官場之中本來就是爾虞我詐,權力之中更是難斷是非,若他聰明,就該早早抽身,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葉玄真側目,看了秦軒一眼。
彼此視線相交時,葉玄真的目光些許探問,些許挑釁,而秦軒的則是坦蕩蕩,清明無比。
「有時候,也有不得為之的無奈呀!」
「不得為之?恐怕也是心有所戀吧!」他笑嘻嘻的道,明明是譏諷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卻是可愛極了。
「戀?戀什麼?」秦軒故意問。
「功名利祿、美女金錢,自然有他想要的。」
「是嗎?」他听得出,葉玄真雖然在說那位文官,其實卻是在指他,他也不生氣。不辯駁。「葉公子以為如何呢?這些東西是不是值得人為它舍身?」
「不過浮雲虛物而已。」葉玄真蔑視地說,氣魄大如江河。「對我來說,自由自在才是最大的快樂。」當年,軒亦和他皆求自由而不得,可見其珍貴。
自由?秦軒听著也是一愣。很久之前,他曾經作過一個夢,夢見在桃花樹下。恣意游走。可是,這一天若要實現,恐怕要許久,更或者永遠也不可能到來。
「秦公子。你以為呢?」
秦軒欲言又止,心里許多的心思千回百轉,終究只是淡然的。「這樣的生活確實讓人羨慕,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福氣可以得到,浮雲、虛物縱然轉眼即逝,但如果真的能夠獲得也不錯呀。」
葉玄真注視著他,彷佛想看出他的心意,可看了半天。卻還是不懂。此人,似乎淡泊,又似乎看重虛名︰此人,彷佛溫和,又彷佛精明。他是個不易看透的人。
這時,蘆兒端著茶走了進來。
「秦公子,請,」
秦軒還沒有喝,僅只一聞就說︰「深谷清泉,雨前龍井,桃花甘甜,確實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