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人年少氣盛時不曾做過錯事?但,最令本侯後悔的就是不該把那個賤女人納入府中!」武侯爺強忍著被人踩斷肋骨時鑽心的劇痛,喘息著說道,「吟風與飛雪容貌相似,當年我又不忍見她流落風塵,便贖了她的身,納她為妾,誰知這賤女人居心叵測,居然勾搭上了府中一個下人,半夜三更的,還抱著琴在飛雪院裝神弄鬼,令素月受驚動了胎氣,以至于血崩而亡!不僅如此,這賤女人生了個野種之後,又在本侯每日的飲食之中下毒,欲毒死本侯,再把那個野種當作本侯的繼承人,名正言順地繼承侯府家財!幸虧老天有眼,讓我無意中揭穿了陰謀,將這蛇蠍心腸的惡毒女子懸于梁上,本就是她應得的下場!」
「住口!」修羅飛起一腳將他踹到牆角,冷笑道,「當年,你可曾料想到自己會有怎樣一種下場?我娘下的毒雖然沒有毒死你,卻也將你毒成一個閹人!十多年來,你都不曾續弦,也沒有法子令自己膝下再添一子,只有一個女兒的你,最終也只有為女招婿,同樣去招了一個倒插門的女婿,同樣使出手段逼婚!原本,這個侯府女婿的位置是屬于‘上官庭軒’的,應該由我來親手毀掉你女兒的幸福,讓她痛不欲生,讓你自食苦果!不過,現在看來,你招的這個上門女婿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和當年的你一樣,都是抱著不純的目的與人成親的,你的女兒注定終身都不再幸福!」
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藏身于房梁之上的二人相互對望一眼,眼中有幾分駭然,但牽在一起的手卻沒有松開。
就在此時,室內的情形突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委頓于牆角的武侯爺目中精芒一閃,猝然拍掌觸動角落一處機關,而後奮力一躍,撲向修羅,厲聲道︰「你休想傷我女兒!」
見仇人仍作困獸之斗,修羅大吃一驚,倉促間發出一個信號,留在房中的幾名獄卒揮舞鐵鏈,上前助陣。
「爹!」
危急時刻,房梁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猛撲下來,擋住獄卒布下的鎖鏈陣勢。
武天驕幾次想沖到爹爹身邊,卻總被揮來的鐵鏈擋了回去。喜來寶傷勢未愈,身形閃動略顯僵滯,困在陣中也是險象環生。
武侯爺听到女兒的呼喚,眯眯閃了神,腿部又被刺了一劍,強提的一分內力也逐漸流失,但,看到女婿竟陪同驕兒站在同一陣線上,竭盡全力欲搭救他,心中便有了一絲寬慰。當修羅把劍架到他脖子上,又往門外發信號時,他拼了全力大喊︰「二子,快帶著驕兒離開!快——」
眼看四周又有援兵趕到,形勢萬分危急!不容遲疑,喜來寶迅速拽住娘子的手,奮力往外沖。
猝然,地面一陣抖動,被武侯爺觸動的機關已發揮作用,府中的地面大片大片往地下甬道崩陷下去,隔在甬道內的一道道銅牆逐漸露出地表,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被相公硬拉著往外逃的武天驕已看不到爹爹的身影,只見吟風院的正房牆體坍塌,正一點一點往地下沉。
「爹——」她使勁掙月兌相公的手,不顧一切地返回吟風院,奔出去不遠,卻听相公喚了她一聲,聲音有些奇怪,倉促間回頭一看,卻看到相公胸前一片猩紅之色,兀自在那里勉強支撐。
「書呆——」她一跺足,飛身撲了回來,擋在相公前方,揮出一片火辣辣的鞭影,護著相公奮力往外闖。
擋路的獄卒不是被這刁辣的鞭子抽得哇哇大叫,就是被陣陣河東獅吼給震得眼冒金星,連手中的鐵鏈也把持不住,由著那潑辣小娘子一路沖殺出去!
沖出重重包圍,喜一寶攜帶娘子飛速掠出武侯府,剛歇下一口氣,卻听轟隆隆的巨響不絕于耳,宛如天崩地裂,侯府內所有建築物竟在瞬間沉入崩裂的地表內,漫天煙塵飛揚,眼前已是一片廢墟!
「爹——」
淒然悲呼聲劃破夜空,武天驕在相公懷中使勁掙扎,一只手顫顫地伸向那片廢墟。
喜來寶暗自咬牙,一抬手,正想點了她的昏睡穴,懷中的人兒突然之間不再掙扎,只是瞪大了眼盯著前方。他抬頭一看,前方一片塵霧中漸漸走出兩道相互攙扶著的人影,那是……
「師父?!」
「爹爹?!」
本已跌入谷底的心又雀躍地跳動了起來,二人驚喜交加,雙雙奔上前去。
武天驕撲入父親懷中,又哭又笑。
喜來寶抓著師父的手,半晌說不出話,眼中已浮了一層激動的水殼。
「賢婿啊,」武侯爺摟著女兒,坐到地上喘了口氣,劫後余生,他心中五味雜陳,「本侯如今已是兩手空空,權貴財富已成過眼雲煙,往後還得隱姓埋名、天南地北四處為家,已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你還願意當我的女婿嗎?」
「岳父大人,您已經把這世上最無價的寶貝給了我,小婿此生知足也!」
喜來寶眼楮里有一種很溫情的東西,那樣深深地、深深地望著娘子。此時無聲勝有聲!
武天驕也抬頭望著相公,嬌靨暈紅,她幽幽低下頭去撫弄衣角,唇邊卻悄然旋開一朵笑花……
尾聲
清明三月節。
揚州郊外,柳陰匝地。
微風徐來,紛紛揚揚的柳絮雪花般飄舞,一縷香魂于芳草之下,默默地看著漫天飄絮。
遠處琴聲似真似幻,宛如煙雲過眼、春夢無痕,獨見埋葬一縷香魂的孤墳上荒草瘋長,陽光下的墓碑是一抹無言的斑駁。
一道孤單背影久久佇立墳前,衣袂迎風微動,抖落沾袖的柳絮,如離人淚點點灑落塵土。人兒跪去,伸手撫過碑上道道斑駁痕跡,碑石上冰涼涼的一片,凍結了十指的溫度,一如曾經被刺痛的往事冰藏在心口。
「娘,孩兒來看您了。」人兒對著墓碑喃喃,眸中淚光閃爍,「今日,我見到爹爹了……」江南舊居里,父子相見,卻有幾分生疏。父親似是無顏面對他,只一味地背對著他迭連嘆氣。看著那道被某種枷鎖壓得微駝的背影,他有些心酸,也少了幾分怨念。
「您愛我的母親嗎?」
這是父子相見時唯一的一句話,當兒子的問出了口。父親卻不答,眼角依稀綴有淚光,他出神地望著遠方,似乎在追憶往事,追憶銘入心頭而無法以言語來表達的那個逝去的愛人,這是一個被世俗間迂腐的道德理念所束縛的男子最真的情感流露。
那份無言的沉重令他再也生不出一絲恨。他默默地轉身,離開。
來到郊外,在娘親墳前挖了坑,取出一只通體金燦奪目的寶盆,一點點地埋入土中。
「娘,其實爹爹也有一個心願——百年之後,他只願與您同穴而眠。孩兒知道,您不會苛求一個以物質形式換取的名分。」
品嘗過「情」之滋味,他終于明了︰倘若拿出九龍紋隱金盆,以一種買賣人的利益交換形式,為娘親了卻遺願,換得一個名分的同時,卻也玷污了娘親所付出的那份最真最純的情感!娘親在爹爹的心目中已無可取代,又何必拘泥于一個虛名?血肉身軀且歸泡影,權利財富亦成過眼雲煙,唯有「情」之一物千古永存!
「娘,孩兒慶幸的是,這只寶盆為孩兒牽出了一段好姻緣!」
做慣了欺世盜名、貪圖財物的賊,如今拋開一切貪念,這一段倒插門的姻緣,當真令他獲得了此生最大的一筆財富——任何物語都無法換取的一筆寶貴財富,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