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等了整整一夜,沒有等到他回來。人人都在家中慶團圓的中秋夜,竟成了我與父親天人永絕的日子!綠林盟瓦解了,我的家也沒了……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他是我的天,是我心中的巨人,他卻被一個我從來不知道的陌生男子奪去了,我好恨!我發誓定要讓那個男子付出代價,痛苦地毀滅!」
布縭臉上布滿了憎恨,縴細的頸子上根根青筋都暴突出來,銀牙用力地挫咬。
葉飄搖沉默良久,長嘆︰「那時我年輕氣盛,滿腔正氣,只認為綠林盟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正與邪誓不兩立!何況,那日是他自己持劍尋上門來,實力相當的高手決斗,刀劍無眼,免不了有所傷亡。」
「正邪不兩立?」布縭突然仰頭大笑,披散的長發在風中飛揚,「你難道不知道,正與邪本就共存于世,千百年來,誰也無法將另一方徹底消滅!」
情夢幽幽一嘆︰「不錯!正與邪,光與暗,不但共存于世,也共存于一個人的心中!若是有良知的人,自然能壓制住心中偶爾冒出的邪念,做到仰俯無愧天地!你的父親執意走邪道,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人神共憤!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怪得了哪個?」
「不論他有多壞,他終究是我的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在心中醞釀了無數個計策,圖謀報復!那一年的冬天,我終于見到了那個奪去我的親人、毀了我的家的男人!」布縭的眼神變得迷惘,「我見到他時,才知這個男子居然比我的父親更出色!這樣的男子如若能臣服在我的裙下……如若能與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男子相處一段時日,定會令人感到愉快的!因此,我否決了之前醞釀的所有計策,在紅葉山忘塵軒中住了下來,與他朝夕相處,那段日子真的好快樂、好快樂……」
情夢看著露出些許笑容的她,又看看身畔的人兒,見他神色飄忽,似在追憶往事,她嘆了口氣,「朝夕相處難免日久生情,既然與他一同生活的日子很快樂,為何不讓這快樂持續下去?」
布縭臉上又浮現異常興奮的紅暈,格格笑道︰「持續?不!我原本就不是來與他過日子的!我有耐心讓他整個人、整顆心,包括靈魂都完完全全屬于我,讓他快樂得如同做著一場美妙的夢時,再把他推入痛苦的深淵!讓這麼出色的男人在我手中毀滅,多麼了不起的計策!」她突然張開雙臂,沖天空大喊,「父——親——你看到沒有?你所培養的女兒才是天之驕子,沒有人能敵得過她!綠林盟雖然毀了,女兒也能再創立一個比綠林盟更強大、足以睥睨江湖的天下第一樓!你說過,無毒不丈夫!女兒雖是一介女流,卻能比天下任何一個男子做得更出色!我想要的,哪怕是整個天下,都如囊中取物!」
葉飄搖輕輕嘆了口氣。
情夢瞪著仰天狂笑的女子,心頭陣陣發怵︰布正為費盡心思栽培的女兒,居然是這個樣子!她是仙、是神、是鬼、是怪,但她絕不是一個人,一個正常人!
「得到天下又如何?到了現在你還是孤單一人,你快樂嗎?」情夢問。
笑聲如飛流直下的瀑布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斷,干涸于半空中。布縭緩緩放下手臂,轉身直勾勾地盯著葉飄搖,蒼白的唇顫抖著,眸子里突然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夫郎……夫郎……妾身直到離開你,才開始漸漸思念你,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不敗神話,我找了許久,找不到可以代替你的人,你是特別的,我想到你時,心中好恨好恨,可是一天不想你,我心里又空蕩蕩的。如果……如果能把你找回來,做成標本,一定是我收集的標本中第二個最完美的!」
「第二個?」情夢皺眉,「還有第一個嗎?」
布縭仍在落淚,潸潸淚水劃過臉頰,卻听不到哭聲,她答話的聲音竟也沒有一絲哽咽,仍是冷冰冰的,「第一個是我的父親!那年中秋,我跑上紅葉山,在楓葉堆中找到父親的尸身,我偷偷把他帶了回來,讓他也站在冰塊中天天陪著我……」
情夢听得心頭發寒。
葉飄搖又嘆了口氣,「你以為我已死了,想把我做成標本,因此,你回到了紅葉山,看到了義父為我造的衣冠冢,你刨了墳,卻發現那是座空墳。」
「不錯!」布縭抹了抹淚水,「我在空空的棺木里留下一截開花的竹子。你我曾經以竹訂情,你要是回到忘塵軒,看到它就知道我來過了。」
她回到床邊坐了下來,低著頭,雙手撫弄衣角,「我知道你沒有死,四處找你,卻不知你躲在哪里,我找不到你,就想法子逼你現身!你猜猜,我想了什麼好法子?」
葉飄搖默然搖搖頭。
情夢挑了挑眉,「你想出來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法子,常人也難以猜到!」
布縭仍在撫弄衣角,極有耐心地把衣角上細小的褶紋一一撫平,「情夢,你身上不是帶著一樣東西嗎?你為了這樣東西跑到揚州與招賢莊的人鬧翻了臉,你為了它在揚州貼了招親狀,眼巴巴地盼著一樓派人來仗義相助。這樣東西已使四宮中三宮遭滅頂之災,如今僅余朱雀宮。我只是沒有早些料到,這東西得落在一個女子身上才能逼他現身,早知如此,四宮之中,我定會將它先擲入朱雀宮!」
「你、你……」情夢臉色大變,從衣兜內掏出一尊酒盅大小的鬼臉羅剎像,問道︰「你說的是這黑白令?」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早上我見到永尊門的弟子出現在一樓刑房內,並沖著你的弟子卑躬屈膝,喚他為少主,難道、難道永尊門與天下第一樓已暗中勾結……」
「勾結?哼!像我這樣的人難道只有與人勾結才能成大事嗎?」
「那你與永尊門是……」一個模糊的意念閃過腦海,情夢若有覺悟地看著布縭,大膽猜測,「永尊門的人既然稱花竹為少主,而你又是他的師父,那麼你應該是永尊門的正、主、子!」
布縭抬頭沖她笑了笑,「你果然是個慧黠的女子,這個天大的秘密,普天下只有你猜到了答案!不錯!明里我是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玉宇清澄,暗中我卻是永尊門的門主天涯無悔!」
情夢雖然猜到了,但此時听布縭親口承認,她仍是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著坐在床沿的女子。
葉飄搖整個人都呆了,怔怔地看著布縭,已說不出話來。
琉璃眸子里靈光閃動,她攏一攏長發,幽幽道︰「感到驚奇了嗎?此刻你們總該相信,這整個武林,哪怕是整個天下,只要我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情夢喃喃道︰「明里以天下第一樓樓主之尊領袖武林正義之士,暗中則以永尊門門主之威殲滅不願歸順一樓的門派,掃除異己,一介女流居然已將整個武林一手掌控,將所有幫派、俠義中人玩弄于手掌之中,鬼才!布正為的女兒果然是個鬼才!」
葉飄搖喟然一嘆︰「善惡只在一念間!」
當年,他與布正為如若能心平氣和、不帶任何成見地坐下來好好談談,或許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或許,事態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冤冤相報,沒完沒了,還累及許多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東蒼龍、西白虎、北玄武三宮,三百余口無一幸免于難,你這麼做,只是想逼我現身?」他心中又是憤怒,又是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