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夢四平八穩地坐在房中,未語先笑,「我瞧你一直在那里裝睡裝得很辛苦,這才好心燃一點火光催你起床。你既已睡不著了,何不出來招呼一下客人!」
「客人?」床上女子冷哼道,「半夜闖人房間的也算是客人?」
情夢詫異地睜大眼問︰「不是你自個敞著房門請我進來的嗎?」
「胡說!你沒瞧見本姑娘正與人春宵共眠嗎?又怎會請個人來大殺風景?識趣的,還不快快出去!」女子又氣又惱,大聲呵斥著,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身邊還睡著個男人似的。
情夢笑笑,起身就往門外走。
見她當真要走,床上女子竟又慌了起來,疾呼一聲︰「站住!」
情夢依言止步,回眸笑問︰「還有事嗎?」
床上女子目光閃動,沉默片刻,忽然嬌笑道︰「情夢宮主既已來了,就別忙著走,不如先坐會兒!」
情夢神色微微一變,「你、你知道我是誰?」
床上女子緩緩道︰「你以為天城里頭的人都是傻子嗎?你以為賈老爺的轎子是這麼容易讓別人乘坐的?你所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去冒充杜家人!杜家人的去向,貴人莊的主子早已了如指掌,此刻又冒出個‘杜家人’,怎能不令人生疑!何況,揚州城里已有人為你畫了一張像,眼下江湖道上人人都認得你的長相了,只有你自個蒙在鼓里!」
情夢暗自心驚︰這些人早已識破她的身份,居然還不動聲色地將她引入天城,不知是何居心?
「這倒有趣了!」情夢嘴角居然還是帶著笑的,「你們明知我的來意,也任由我入了城,天城里頭的人何時變得如此好客了?」
「你與不敗神話要來,我們如何阻止得了?倒不如大方些,讓二位入城玩個盡興!何況,天城絕非天下第一樓的門戶,你們縱然將這里翻個底朝天,也絕對找不到天下第一樓!」
情夢笑笑,「今夜,我只想在這城里頭找一個人。」
「宮主想找的人,我已猜到幾分。」床上女子吃吃發笑,「宮主也不妨來猜猜,此刻躺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是誰?」
情夢盯著床前那雙布鞋,微微一嘆,艱澀地啟齒問道︰「果真是他嗎?」
「原來宮主早已猜到了,不錯!今夜是我盛情挽留葉公子住下的,而他……也沒有推辭!」
情夢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他是不是喝酒了?」
「不錯!」
「那他還能出個聲嗎?」
「他已醉了……」女子倏地住口不言。
情夢展顏一笑,「哦?他已醉了!你徹夜不眠,陪著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想必是無聊得很,難怪你要敞開房門引我進來,此刻我陪你說說話兒,你心里可覺好受些?」
女子冷冷地道︰「他只不過醉了七分,方才還清醒得很!方才……你可知道這房里發生了什麼?唉!只可惜你來晚了些,沒瞧見方才那妙不可言的事兒,此刻你心里只怕正難受得緊吧?」
情夢悄悄往床前靠近些,溫溫綿綿地道︰「怎麼會?他喝醉了,還有人照料著,不是挺好的嗎?你都不在乎自個的清白名聲了,我自是無話可說!不過,我只瞧著你一人在做戲,實在無聊得很!」
這話里夾著刺兒,床上女子听來心里可不舒服了,「你倒是大度得很!既如此,你也該出去……」突然,一道寒芒掠來,截斷語聲,垂在床前的紗帳倏地倒卷而起,一柄利劍已架在了她的頸側!女子臉色微微變了,抬眼便瞧見持劍立于床前的情夢。
情夢略微瞄一瞄床里頭,這張床頗大,里頭卷著一條被子,床上卻只有一個人,一個杏目桃腮的少女,她身上僅掛著一片肚兜,一雙狡黠善變的眼楮里露著幾分驚駭。情夢笑微微地以劍指著她,問︰「你的戲可演完了?」
本該被激怒的人卻笑微微地站在那里,反倒是床上的女子自知黔驢技窮,心中委實惱火至極,冷哼道︰「你不要得意,他若在我這兒倒還保得住性命,他若在別處,此刻只怕命都要沒了!」
「他在哪里?」情夢臉上終于失去了鎮定從容的笑意,手心微微發汗。
女子斜睨著她,唇邊泛起惡意的笑,「你不知道嗎,凡是闖入天城的外人都要被活活燒死的……」頸側微微刺痛,一縷血絲蜿蜒而下。
情夢持劍的手,指關節已漸漸泛白,她一字一字地問︰「他、在、哪、里?」
水蚨不吭聲了,伸出一只手來遙指窗外。
情夢順著她所指的方位望去,不遠處竟有火光沖天而起,半片夜空已被映紅!
水蚨笑嘻嘻地看著她驟然發白的臉,道︰「你此刻趕去,只怕也晚了!」她只說了十個字,房中卻不見了情夢的身影,房門一側的花架已撞翻在地,零落的花瓣卷在風中……
黑夜中的火光極其醒目,陣陣熱浪翻騰在天城以北的一塊空地上。空地中間一個巨大的土墩上豎著一根銅柱,柱子上綁了一個人,土墩下一堆堆的干草、木柴已燃起熊熊篝火,一群腰系紅繩、打著赤膊的人正圍著篝火,一面跳著類似祭神的舞,一面將手中一個竹筒里的油潑向土墩。
纏在土墩上的火苗淋上油後,轟然爆出一個個火球。火焰烈烈燃燒,銅柱已被燒得微微發紅,綁在銅柱上的人,身上的衣衫也被烙得冒起了青煙。這個人縱然不被燒死,也要被活活烙死!
空地外一座臨時搭建的涼棚里擺放著一桌宴席、兩張椅子。
賈人依舊穿著一襲員外服,大月復便便地坐在左側那張椅子上,闊老爺的架子十足。
右側那張椅子上則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身上雖穿著一襲普通的素色長衫,但這個男子眉目間蘊含的絕代風華,無可比擬!他的眉淡淡的,如迎風的竹葉,月兌俗靈秀;眉下一雙眼眸似蘊含了萬物靈氣、天地精華,烏黑透亮,勾人心魄!此刻,他微眯著眼楮,懶洋洋地坐在那里,冰玉般近乎透明的臉頰染著一層醉也似的薄紅,竟有一種淡然而又絕艷的美!涼風入懷,他似乎快要睡著了。
賈人興致卻好得很,手里頭正端著一盞香茗,一面喝茶,一面觀看空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看到篝火越燒越旺,他站了起來,一擊掌,道︰「火已旺了,大伙兒快敲起鼓來,為葉公子助興!」
空地四周立刻架起了十面大鼓,幾個壯漢手持鼓錘,在那里狠命地敲。鼓聲震耳欲聾,妖艷的火蛇舞動,濃煙陣陣,火光沖天!
面對如此熱鬧的場面,涼棚里坐著的男子依舊眯著眼,昏沉欲睡。賈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問︰「葉公子,今夜我為你精心安排的接風宴,你瞧著可滿意?」
葉飄搖微微睜眼看了看綁縛在火場內的那個人,風中卷起的火苗已躥到那人的腳邊,奇怪的是,銅柱上的人自始至終沒有叫喊一聲,耷拉著腦袋,似乎已嚇暈了。主人在接風宴上安排這麼一出火燒活人的戲幕供客人觀賞,他瞧著雖很不是滋味,卻沒有一絲力氣開口阻止——今日他只飲了四杯酒,此刻卻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渾身的骨頭仿佛變成了棉花,人雖清醒著,卻已無法動彈,身上的衣衫是由別人幫他換上的,刻意涂抹在臉上的泥巴也被人洗淨了,打扮得體面些了,就被人抬到此處呆坐著,看這莫名其妙的一出戲宴。
說是接風宴,他的雙手雙腳卻都被綁在椅子上,這一桌宴席是怎樣也無福消受的。桌上大半的美味都落入了賈人的肥腸里,他吃飽喝足,精神也就旺了,嘴巴咧得大大的笑個不停︰「葉公子可得睜大眼楮瞧仔細嘍,這出戲是越到後頭才越發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