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半信半疑地瞅著對方。
「放心吧,小兄弟。在下從不打誑語!」這個路人拍了胸脯,「縣太爺今兒晚上確實不在家中,他去了不毛山以北的唐家大院,那地方可不好找!你一個人去不僅找不著人,還得迷了路,不如照在下的一記妙招,釣那位縣太爺上鉤來!」言罷,在飛鷹耳邊如此這般叮囑一番。
飛鷹听罷,表情變得十分古怪,臉上居然還浮起了兩朵可疑的紅暈,他別別扭扭地問︰「這、這太丟人了吧?那個縣太爺果真有這種變態的嗜好?要不,先讓我去唐家大院找找他吧!」
「想去唐家大院?行!你照著不毛山以北的方向走,走出三條街,先往左拐再往右轉再往左再往前往左往前往右往前往右往左往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明白了不?」
明白……才怪!
不毛山以北,市橋遠處,柳陰下一戶人家,四合院落,東西廂房,屋舍儼然,此處便是唐家大院。
唐家人尊崇牛鼻子道教,講究風水時運,听聞不毛山藏有金礦、曾有一只鳳凰落在這個窮山坳里——鳳凰不落無寶地!唐家人以為不毛山蘊有仙靈之氣,便舉家遷移到此,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建造宅院,夯實地基時,曾在宅門底下埋了祖宗的尸骸,掛上桃木、神草,以此鎮宅!
半年前,不毛山中人氣漸旺,縣太爺有了足夠調派的人手,就開始命人往地下挖排水渠道、引流泄洪,又鼓勵進入不毛山的各方人士開挖黃土坡上的沙石土粒修路建宅,準備將幾座黃土坡鏟平,蓄一個湖泊。誰知造福一方的善舉卻遭到了唐家人的萬般阻撓!
唐家人口口聲聲宣稱︰「地之養者,則其神靈安,其子孫盛!」又豈容縣太爺壞了這一方風水?況且,唐家少爺身染頑疾,藥石罔效,唐老爺特意在屋脊上請了九神子,九尊神獸塑像遙對前方一座黃土坡,請山神鎮壓瘟神。
縣太爺命人來鏟黃土坡上的松土流沙,唐老爺死活不讓鏟,排水渠也不讓挖,說自個祖宗就在宅子底下,難不成縣太爺想把水灌到地底下,淹了他家祖宗十八代?
遇上這死腦筋的老頑固,就跟秀才遇上了兵,有理也講不清!這不,僵持了大半年,這一塊風水寶地還是沒能保住唐家少爺一條小命,昨兒個唐少爺就翹了辮子。
今兒晚上,唐家大院布置了靈堂,唐少爺生前幾個詩友陸續趕來吊喪,縣太爺也在受邀之列。
可氣的是,主人家在門口望眼欲穿地等了老半天,旁人都到齊了,唯獨那個縣太爺壓根不見影子。唐老爺鬧了心火,咬著牙恨恨地道︰「昨兒是哪個王八羔子出的餿主意,把訃文請帖發到那個混球手里,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他怎的還不來?」
「老爺息怒!」出這個餿主意的管家在一旁使勁給老爺打扇子降火,「那個混球雖被朝廷派到東陲邊境就任小小一個縣令,可是當今聖上還是對他留了幾分情面,沒有摘去他正一品的官餃。一品縣令,此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今晚如能讓這個空前絕後的一品縣令來給少爺悼祭,念悼詞祭文,少爺的祭奠儀式豈不風光?」
一語奏效!
唐老爺確實好面子,確實想讓今晚的追悼祭奠儀式辦得風風光光,此刻他除了干等、苦等、傻等之外,還能有什麼法子?
守在靈堂的一大票子親朋好友也只能陪著老爺子干等,個個強打著精神傻站著,只在肚子里罵翻了天。
包深人靜,香案上根根蠟燭燒得只剩半截,犯困的呵欠聲忽起忽落,吊唁時靜穆的氣氛一掃而空,靈堂內的場面有些滑稽。
唐老爺眼瞅著親朋好友一個個跟打蔫的黃瓜似的萎靡不振、呵欠連連,心里頭那個氣呀,暗自磨牙︰縣太爺呀縣太爺,有種你今晚就別來,要不然老子頭一個沖上去活活掐死你!
唐老爺腦子里正有一股殺人的欲念,忽見一個門童匆匆奔入靈堂,大聲稟告︰「來了來了,縣太爺來了!」
你爺爺的,來得正是時候!
唐老爺掄起一把敲棺材板的榔頭,怒沖沖地殺了出去。
前來吊唁的一干人等也匆忙尾隨出去,擠到大院門口,齊刷刷伸長了脖子往門外一瞅——從市橋那邊延伸過來的一條路面上,一輛驢車正「嘎吱嘎吱」地徐徐駛來。沒有車夫揮鞭驅策,驢鼻子前只用一根竹鞭懸掛了一葫蘆的酒,平日里懶得連鞭子狠抽也不肯挪動蹄子的懶驢,居然聞著酒香,追趕掛在鼻子前方的酒葫蘆,撒歡似的一路小跑而來,奔至唐家大院的宅門前,掛著酒葫蘆的竹鞭倏地縮短半尺,驢子一口咬住了酒葫蘆,四蹄穩穩一扎,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起酒來。
饞嘴嗜酒的毛驢,世所罕見!拿酒來使喚驢子的人,實屬怪胎!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穩穩停于門外的那輛驢車。
第一章東方藏一寶(3)
車廂內隱隱傳出奇怪的響聲,唐老爺拎著榔頭走向車廂,伸手去拉門,車門卻突然被人從里頭一把推開,「砰」的一聲,唐老爺的鼻子險些被猝然彈開的車門撞扁,他吃痛地捂著鼻子抬頭一看——
車廂里走出一個年方弱冠的人兒,身上竟穿著一襲新郎官的大紅喜袍,腳上卻趿了一雙木屐,滿頭黑發也未束冠,縷縷發絲飄逸于風中,兩幅寬松松的袖子,左邊那幅長長地拖曳著,右邊一幅卻卷了上去,露出酥潤如玉的一只手,手腕上纏著一根泛舊的杏黃絲帕,絲帕上居然以無數根密織的銀絲纏護著一枚墨玉,玉中透出瑩瑩光澤照得那只手白得近乎透明,手中卻持了一個空空的酒壺。此人渾身散發著一股子竹葉青般清冽撩人的酒香,雙頰泛著醉也似的酡紅,含笑的眸子微眯,眸光淡轉,光華流溢,勾著笑弧的兩片唇瓣竟泛出誘人的海棠紅!
人兒僅僅是酒醉無力地靠在車廂外,半醉半醒地眯著眼、噙著一抹淺笑望向眾人,但他醉笑春風般的動人氣質不同流俗,眉宇神韻間蘊涵的絕代風華無可比擬,足以令人心神俱醉!
「今兒晚上,唐家大院好熱鬧啊!唐老爺子老當益壯,紅臉關公似的掄著鐵榔頭又想與哪一個不識風水的人較真?」
淡笑、懶散的語聲明顯是在調侃人,唐老爺子渾然不覺似的,只是瞧著這個人唇邊泛開的一彎淺淺笑弧,竟瞧得呆住了。
一只空空的酒壺硬是塞到唐老爺手中,醉態可掬的人兒打個酒嗝,居然沖唐老爺喚了聲︰「岳丈!春宵一刻值千金,您老也該讓我進去與新娘子拜個堂,也好早些入洞房。」
唐老爺愣愣地接了這只空空的酒壺,這才驀然警醒,指著那人身上一襲大紅喜袍,劈頭就問︰「什麼岳丈?縣太爺不僅姍姍來遲,還穿著這麼一身喜袍來吊喪,是存心來氣老夫的?」
「岳丈何出此言?昨兒個不是岳丈托人捎來一張喜帖,說要招我為婿,讓我今晚來迎娶您女兒的嗎?」人兒抖抖袖子,口中喃喃自語,「奇怪,唐家的招婿帖擱哪個兜子里去了?」
唐老爺瞪著他,險些氣歪了鼻子。
「縣太爺是醉糊涂了吧?唐老爺子哪有什麼女兒?您就是想娶,也得先讓唐老夫人生一個出來!」一旁有人提點,「況且今夜大伙兒都是來吊唁唐少爺的,您穿這一身艷紅之色,實是不合時宜哪!」
「吊唁唐少爺?」看似醉糊涂了的人兒月兌口而出的一句話險些令唐老爺背過氣去,「唐家那只藥罐子不是早就嗝屁了?眼下怎麼又死了一個?敢情這座凶宅里是只見喪事不見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