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道的宮門,仿佛隔著千山與萬水,每走一步,就是他與她的咫尺天涯。心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每呼吸一次就更疼上幾分,她緊緊地揪著胸口的衣襟,拼了命地阻止自己回頭。
她如同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那樣的黑,叫她心驚。她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暗沉的黑;她回首張望,身後也是一片暗沉的黑。無情的黑、冷漠的黑、殘酷的黑,似欲把她吞噬。
「洛兒──」好似遠在天邊一般,卻執意劃破這無邊的黑暗,帶給她瞬間的光明。
她,正站在最後一道宮門前。
「洛兒。」多麼熟悉的呼喚啊,是愛護她的父皇嗎?她張嘴欲回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正思念著她本不應該思念的人。
「洛兒──」她微微一笑,笑得蒼涼、笑得哀戚。
誰在這樣呼喚她?
回首望去,城牆上突現出許多熟悉的臉龐︰嬌艷如花的燕姬、待她猶如親子的義父義母、冬兒、小林子、采集朝露的小婢,還有,那些她在宮外救治過的村民。
他們的嘴一開一合,在說些什麼?是對她嗎?
律風見狀,暗叫不好,他托起她的右臂,急道︰「弄雨,咱們出宮了。」
成千上萬的御林軍從各個通道涌了出來,把他們密密實實地圍堵在中央。齊硯騎著曾隨他征戰沙場的坐騎──「追風」,從士兵自覺分開兩列的夾道中,徐徐朝著他們而來,距離兩人幾步遠時,他勒緊韁繩,追風揚起前蹄,人立起來,模樣不可一世,仿佛在嘲弄眼前人做了個如此愚蠢的決定。
律風挺身將她護在身後,如平常一般沉穩內斂,「我與師妹弄雨出宮,你竟搞出如此大的聲勢,想要做甚?」
齊硯的視線落在律風身後的「她」身上,看不出有絲毫情緒,很平淡,「你怎麼說?」
她從他身後走出,抹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素雅的小臉,平靜地望著馬背上的男人。
「很好!我該是叫你雲琛呢?還是──洛兒?我聰慧的護國公主。」語氣慵懶,帶這絲絲不正經的調笑。
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被風揚起的沙石刮傷了她柔女敕的臉頰,泛起絲絲紅痕,仿佛被人狠狠地摑了一掌。
他沒有發怒,眸中沒有嗜血的殺意,甚至他的周圍連一直圍繞的他的血腥味也沒有,他很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讓人恐懼,令人窒息。他的嘴角有一絲極淺極淺的笑意,那笑,很殘酷,使人毛骨驚然。
她測不出他憤怒的程度,但上天感覺到了,飛沙走石都由他無窮的怒氣牽引而來。
他俯下高大的身軀,離她又近了一些,近到她能看清他赤紅的眸色,「疼嗎?」語氣是那樣的溫柔,溫柔得幾乎是真的。他的表情在心疼、他的言語在心疼,可是他的心……沒有,她知道。
她凝視著他森寒的雙眸,心中一片空明。他依然是以前那個齊硯,從來都沒有改變過,要他改變,是她的痴心妄想啊。
律風沉默不語,他本打算先把公主帶離風暴圈後,再和齊硯一戰。但以目前的形勢,勢必得提前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黑黝黝的銅牌,舉過頭頂,朗聲喊道︰「逐日令在此,門下弟子听令。」
頓時,在場的御林軍黑壓壓地跪了三分之一,皆俯首听從律風號令。
「救公主月兌困!」
齊硯高高在上,看著自己帶來的御林軍分成兩方對峙,絲毫不驚訝,「你也算難得,朕破了你辛苦建立的西郡,沒想到你真正的實力隱藏在神秘的江湖組織──逐日門中,朕倒真是看低了你,果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從沒移開過,仿佛與他對峙的只有她。
「你破了西郡也算不得什麼,不過是僥幸罷了,今日我倆面對面正式一決,生死各由天命。」律風小心翼翼地戒備著,防他突襲,搶奪公主。
齊硯頷首,認同他的話。他之所以那麼快拿下西郡,確實是由于西郡中少了律風這號猛將。
此時,宮外殺聲震天,洛承煬帶著一支人馬攻進了宮中,與逐日門中的御林軍匯集在一起,形成一片銅牆鐵壁,圍困住余下的御林軍。形勢陡然逆轉。
「朕好像是輸了。」即使處于下風,他依然傲倨得像天地間的主宰。
她知道,是律風輸了,輸在早早地亮出了自己的實力。只要齊硯還有少許人馬,佔據高位,布下弓箭手,律風就會損失慘重。何況,齊硯並不是簡單人物,依他的性格,他必是早有準備。
「律風,帶著你的人走吧,越快越好,別管我了……」
「公主──」律風也感到有些不對,但他管不了許多了,救出公主要緊。
突然,號角響起,鼓聲震天,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軍隊,訓練有術地把律風的人馬又圍困住。站在城牆上指揮的人,儼然是應該在前方作戰的龔嘯欽。
一切皆已明朗。
齊硯設了個請君入甕的局,目的是把律風的人一網打盡。龔嘯欽從沒有去過前線,他一直留在興都,秘密訓練了一支新軍。齊硯根本就是在演戲,前方戰事緊迫是假,甚至有賊子興兵作亂也是假。他是手執黑白兩子,一人下棋,為的是引律風上當。也許他說要準備大婚也是假,他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在部署怎樣對付律風,也是為了試探她。
在謀略方面,他到底輸齊硯一籌。可是,這並不是武場較技,講求點到為止。這是戰場,在戰場上就該廝殺,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他不能讓相信他的人盡數死在這兒。
「你為何要背叛我?」齊硯黑眸中的痛苦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她也沒看見。昨日,他知道律風去找過她。佯裝不知是因為他要看看她的心到底向著哪邊,在他給予她全部的感情與信任後,她選擇的依舊是背叛和逃離,這比當面給他一刀更加狠絕。
「何為背叛?對你來說,我是背叛者。但是齊硯,從某種意義來講,你不也背叛了我?」他的欺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背叛,他把整個天下放在股掌之中玩弄,可以為了致律風于死地就導演一場莫須有的戰爭,也可以為了試探她去犧牲更多的性命。他們之間,究竟是誰先背叛了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子,問道︰「不後悔?」
「我沒得選擇。」
「好個沒得選擇,很好!」齊硯調轉馬頭,沿來時路奔回,竟無人敢擋。
此時,一名黑衣女子從千軍萬馬的頂上掠過,落在律風面前,「師兄──」弄雨喬裝成雲琛的模樣留在望月軒內掩人耳目,當她感覺到有蹊蹺時,齊硯已經發動了攻勢。
「殺──」陣勢發動,縮小外圍。
「與他們拼了!」律風高喊,正欲說幾句鼓舞士氣的話,語調陡然下降,「公主──」他撈起她虛軟下滑的身子,大驚。
「西方是生門,你們向西突圍,尚有一線生機。」雲琛虛弱地說道。
「可是西方有熊熊烈火,根本過不去。」律風將她擁在胸前,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那是幻象,不去管它。」
齊硯與龔嘯欽同站在一座城樓上,看著她與律風親密相偎的樣子,狂猛的妒火夾雜著怒意席卷而來,他大手一揮。旁邊城樓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扔了下來,似撲火的飛蛾,他們的慘叫被淹沒在震天的廝殺聲中。
這些人,都曾與她有過極深的淵源,或于她有恩,或她有恩于人。他要她親眼目睹這些人的慘死,都是因為她,他要她後悔,後悔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