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媚素緩緩把目光移向姬無瑕,卻一言不發。
姬無瑕身軀倏顫,惶急地沖年媚素連連搖頭,無意識地往後退,猝然一腳踏空,直直墜下石階。
「無瑕!」鳳天影急喝一聲,飛撲過去。
往下跌落的人兒依稀靶覺到一道人影撲來緊緊拽住了她,跌出石階的身子似乎懸在了半空,眼楮看到一片碧澄的藍天在飛速旋轉,天空漸漸變暗,意識逐漸沉淪,沉入了一個永劫不復的夢魘!
第5章(1)
那碗藥,那碗苦藥,都是她親手為丈夫熬好的。
她嫁入鳳家,和鳳始終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三年了,她沒能為鳳家添上一男半女。
藥方是她爹爹托人捎來的,說是可以滋補元氣,鳳喝過一帖,感覺還不錯,就把藥方記下,讓自家藥鋪按時送來,她再親手熬好,每日清晨端給他喝了,她就剝幾個尚未熟透的青皮無花果給他。鳳喜歡吃這種水果,不甜,微澀的味道,卻很清新,吃了,頰齒留芳。
帶著某種喜悅的期盼,她耐心地等待。誰知,巨大的變故來得那麼快、那麼突然——
那一天清晨,鳳像往常一樣喝下那一碗湯藥,就在她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剝開第一顆無花果時,他的臉色劇變,猝然噴出一口血箭,血霧彌漫在她眼前。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地上,渾身劇烈抽搐,不敢置信的、憤怒痛苦的眼楮一直在瞪著她,直到氣絕,他的雙眼仍未合上。
她心膽欲裂,撲過去抱起他,猛力搖晃,不明白這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鳳城醫館的大夫來了,當著眾人的面沉痛地搖了搖頭,「大補也是大毒,年輕人不該喝那麼多補藥的……城主已經氣絕身亡,回天乏術!」
不!鳳不會死!鳳——
雙手拼命往上舉,她似乎抓住了什麼,死死攀住,身子彈坐起來,猛然睜開眼楮,夢魘——散去!
「無瑕?你終于醒了!」
清晰听到人語,眼前明晃晃的,有陽光照進屋子,一道身影背著光線,晃動在她面前。她眨眨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一雙眼楮,這雙流瀉著絲絲溫柔的鳳目……好陌生!
「無瑕?」暖暖的手拍拍她的臉頰,擔憂的語聲蕩在耳邊,「怎麼呆呆傻傻的?腦殼沒磕到地上啊,嘖,傻丫頭,是不是看為夫看得入迷了?」
這、這個人是誰?與記憶里沉穩簡扼的語聲截然不同,耳邊清雅調笑的聲音好陌生啊!她又眨了眨眼楮,眨去朦朧的一層水殼,終于看清眼前一張令她牽夢縈魂的熟悉臉龐。
鳳!惶急地伸手緊緊抓住他的手,手心里暖暖的溫度令她喜極而泣︰他還活著!還活著!
「怎麼又哭了?」
鳳天影坐在床邊,變戲法似的變出一顆麥芽糖,逗她開心,「不哭不哭,給你一顆糖吃,乖,把嘴巴張開。」
淚水戛然而止,姬無瑕呆呆地望著他,他居然會逗她開心?他真的變得有些陌生了!
「傻丫頭,嘗嘗這甜甜的滋味。」鳳天影把糖果塞到她嘴里,指尖使壞地擦過她的唇瓣,鳳目含笑勾著她的魂兒,「甜嗎?」
她還是傻傻地望著他,輕佻中不失溫柔的舉動與記憶里那個沉穩中透著冷漠的影子無法重疊,她忽然有些不適應,被他撫過的雙唇好燙,絲絲甜味在唇齒間擴散時,她的心頭卻莫名發酸,強忍著眼淚,無聲地對他說︰很甜!
「唉……可惜呀,你的聲音一定很溫柔,我真想听听你的聲音。」
輕輕的嘆息落在耳邊,她一怔︰他想听她的聲音?不!她只有變成啞巴,安安靜靜的,他才容許她陪在身邊!
「來,躺下來好好休息,你身子底兒薄,我已吩咐廚子給你熬一碗藥膳……」
話猶未完,他訝然發覺她的臉色煞白,強撐著羸弱的身子,搖搖晃晃下了床,「撲咚」一聲,她竟屈膝向他跪下了。
「這、這是做什麼?」他以手籠住額頭,苦笑︰老天!這女人當真事事不懂灑月兌。
鳳!她淚眼淒楚地望著他,顫抖的手指勉強打出手語︰我不知道那些藥會害你險些喪命,我好悔,當初我就不該熬那些藥給你喝,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你,我是無心的!鳳,相信我,原諒我好不好?
老天,告訴我這個女人在瞎比畫什麼?畫濟公像嗎?好像還畫了個酒葫蘆?她是不是想喝酒?鳳天影頭大如斗地望著她,索性蹲下來,把手一攤,「別比畫了,咱們來點新鮮的行不?來,把你的蘭花指翹到為夫手心里,想說什麼,寫下來。」
姬無瑕又是呆呆地望著他,而後溫順地點了頭,在他手心里輕輕地寫字,寫著寫著,她心里越發不安︰鳳的表情好奇怪,他是不肯原諒她嗎?為什麼一臉痛苦呢?
鳳天影是很痛苦地……憋著笑!夫人的縴縴玉指像羽毛一樣溫柔,可是,搔得他手心好癢哪!
「夫人!」看完她寫的字,他煞有介事地擺個正經臉孔,拍拍她的肩,「你不必自責!俗話說,人走霉運喝涼水也能塞牙,怪只怪你丈夫運氣太背,喝了那麼多補藥,還不知道得趕緊找個渠道泄泄火,火氣過旺就會噴鼻血,鼻血噴多了人就會掛,所以千錯萬錯都是你丈夫的錯!知道‘和尚堆干柴’是個什麼意思嗎?」
姬無瑕听得一愣,茫然搖搖頭。
「和尚堆干柴是想引火上身取舍利子,也就是在玩火自焚!」那個「鳳天影」城府頗深,生意人爾虞我詐的手段他不是不懂,平日里防範心應當很強,怎麼還會著了道道,死得莫名其妙?「夫人,那個藥方還在嗎?」他得看看,里面有什麼玄機?
不、不!姬無瑕臉色一白,鳳,答應我,別再喝那些補藥了!
「傻瓜!」他扣指彈彈她的額頭,輕輕松松抱起她,在房中打轉,「瞧瞧,為夫身強力壯,區區幾帖補藥怎麼能要了我的命?你別听那些庸醫的話,什麼大補大毒?當日你家丈夫只是羊癲瘋發作,假死而已,幸虧燕青有遠見,尋了個名醫,手到命除……咳,不!是手到病除。那位名醫還說,多虧你丈夫喝過那些補藥,元神還留在竅內,病好後還得多喝幾帖。夫人啊,改明兒你再親手熬幾碗補藥,讓為夫更加生龍活虎,也好模黑與你行周公之禮,好不?」
羊、羊癲瘋?!
姬無瑕被他抱著滿屋子亂轉,轉得頭昏眼花,稀里糊涂點了點頭。在鳳面前,她從來不會說個「不」字。
鳳天影把轉暈了頭站都站不穩的人兒放到床上,貼在她耳邊誘哄似的輕聲問︰「還記得藥方放在哪兒嗎?」
姬無瑕閉著眼緩和一下眩暈的感覺,在他手心里寫︰應該還在書房。鳳忘了?那張藥方是他自己收起來的呀。
書房?他站直了身子正想出屋去,衣袖又被她拉住了,低頭看到她擔憂的眼神,他笑了笑,「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去書房坐坐,你先歇著,別胡思亂想。」
目送他離開房間,她心里頭依舊空空的、涼涼的,翻出枕頭底下壓著的一件泛舊了的披風,把臉緊緊貼在上面,閉著眼嗅覓熟悉的味道,當一雙濃墨般深沉的眼楮浮現腦海時,不安的情緒才漸漸消退。
鳳,你還在我身邊,對不對?
遠遠地離開那間沉悶的屋子,離開那個含淚凝愁的人兒,鳳天影長長吁了口氣,呼吸著屋外清新自由的空氣,胸月復間莫名的郁悶一掃而空。
前方隱隱傳來爭吵聲,他穿出曲廊,看到庭院里一道亮紫色的倩影,愉悅的笑意又掛上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