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沒有發現你,不該過了這麼多年才來向你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
「但是我一定會救你出來,把我關進去也無所謂,我把這個身體還給你,所有刑罰都由我來承擔,請你原諒我!請你……」他的聲音好像有魔咒一般,在他的「語言」攻擊之下,一條束縛在雲中榭身體最外側的黑龍忽然松開,從樹身上掉了下來,摔成晶亮粉碎的碎片。然後又一條掉了下來,第三條掉下來……
群花碎落,巨大的海荊樹枝逐漸萎縮,封住了口的咒術之線逐一斷裂。雲中榭的頭發也慢慢在恢復原狀,在樓厲凡和霈林海眼中模糊不清的面容,也在黑龍掉下時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張和花鬼的軀殼一模一樣的臉,只有披在肩上的頭發是淡藍色的,與花鬼黑色的頭發不同。
花鬼沒有想到他居然如此輕易便月兌出了束縛,不由愣住。
「你……」雲中榭緩緩開口,「一直認為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不是?」
「……是。」花鬼回答。
最後一條黑龍掉落消失,穿著法袍的雲中榭,從被束縛了三十年的樹心里慢慢地走了出來。
「可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犯錯的其實不是你?」
「什……麼……?」
「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
花鬼呆滯地與他對視,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不想離開樹蔭?」雲中榭邊走邊說︰「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認為自己修不出人形?你早就忘了你在那棵樹里修煉了多少年,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達到了什麼水平。
「你不記得認識我之前的事情,也不記得你為什麼待在那里,更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你面前。」他在他面前單膝跪了下來,低頭,「你知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
雲中榭笑一下,很淡地,「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我封住了你部分的記憶,而你現在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告訴你的,你對我的話,總是深信不疑。」
不好的預感席卷而來,花鬼覺得自己的身體正沉向冰冷的水底。
***
「麗娜?」教學研究室內,帕烏麗娜縴細的手指扶著窗欞,眼神懶懶地看著窗外的兩個人以及枯萎的海荊樹。
「麗娜!」帕烏麗娜回頭,海深藍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擔心地看著她。
「你沒事吧?麗娜?」帕烏麗娜搖搖頭,又看向外面。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當初他刻意接近我,刻意經常把我帶到那棵海荊樹下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我一直都沒有說出來。」帕烏麗娜將額頭靠在手背上,說︰「因為我知道他是真的逐漸喜歡上我,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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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花鬼,而是上千年的黃楊木鬼。」雲中榭的手放在他的頭頂上,暖暖的淡藍色光籠罩他的全身,他身上的傷痕和血跡慢慢在光芒中溶化、消失。
「你以魂魄的形狀在不死的黃楊木中修煉了千年,卻又糊涂又愚蠢,是我把你從里面拉出來,掃清你以前所有的記憶,把你放在那棵海荊樹里,然後在周圍立下結界,除了我之外,讓任何人也不能接近你。」
花鬼不敢置信地張大了眼楮,雙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
「你很笨,真的很笨。我告訴你不能離開樹蔭,你就真的不離開樹蔭,我說你修不出人形,你就真的不嘗試凝結人形。」
「你從來不懷疑為什麼永遠都只有我出現在你面前,也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每次小P都不與你說話,從不懷疑我和你是朋友,更是從來沒有想過我接近你的真正目的。」
「你的目的……」花鬼——也許也可以稱為木鬼——的臉,惶惑、悲痛、憤怒、疑惑,攪成一團,均勻地分布在他的表情中,「你的目的究竟是……」
「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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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沒有想到,對他來說,居然還是力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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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就是你修煉了千年的能力。」
花鬼的手指從地底下抓起了厚厚的泥土,泥土中的碎石劃得他的雙手鮮血淋灕。
「我把你從黃楊木中拉出來的時候,用了點技巧,讓你把自己所有的修為帶給了那棵海荊,然後我們在交換的時候,你把你大部分的能力留在海荊樹上,只帶了很少的修為去投奔我的軀殼,當我進入海荊時,這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不過,如果黃楊木不是你的本體,我可以直接佔用的話,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說那些話的時候,雲中榭的表情一直都沒有變過,就好像已經無所畏懼,不怕花鬼的憤怒,也不怕他追究。他只是將手依然放在花鬼的頭頂上,淡藍色的光持續不斷地給花鬼療傷,鮮血淋灕的雙手一次次劃破,又一次次被修復。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雲中榭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超出時間,你會因為貪戀這具身體而毀掉自己的諾言。你以為我們沒有用言字契約,可是其實我用了,所以只要超過一個小時,我就可以不用和你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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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回到我那里,告訴我說他的目的馬上就要達到了,然後他要離開一段時間,最多半年或一年,然後我們就可以結婚……」帕烏麗娜閉上眼楮,「可我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三十年,說不定還要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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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沒有想到,那天值班的靈異獵人還在附近,居然發現了我和你交換的事,所以我不得不把並非事實的‘事實’告訴他,他囚禁了我,然後你出現……」
「你以為我當時在對你發怒嗎?我沒有。我看著你的時候,是在對你的潛意識下暗示,讓你逃走,否則像你那時候那麼溫順的性格,又怎麼會違抗靈異獵人?」
「這……這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下的暗示這麼強烈,這麼多年你都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逃走,典獄長向重刑大法官投訴,他居然這麼輕易就把你弄回來了……」
「可是你為什麼叫我?」花鬼問。
雲中榭愣了一下。
「我分明听到你在叫我,卻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叫我……為什麼!既然只是想得到我的修為,現在你已經得到了,為什麼還要叫我?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讓我知道?」如果你不說出來就不會有人知道,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拿走我的修為,就像我佔用你的身體一樣。甚至還可以讓我對你感恩戴德,一輩子都對你懷著愧疚!這樣不好嗎?為什麼你要告訴我?」
雲中榭笑笑,放開了放在他頭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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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不是花鬼的錯,要搶力量的是中榭,不是他,他只是受不了誘惑,想要那具軀殼而已。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討厭他,誰讓他有那麼強大的能量,卻蠢得像豬一樣!害得中榭追逐他的能量追逐了那麼多年,又增加了六十年的刑期!
「雖然對我們來說六十年不算什麼,但是……全都是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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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為什麼要回來呢?我的暗示在這麼長時間里,不可能仍然維持那麼強大的力量吧?你有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想回來的,為什麼?」
「因為……」花鬼說︰「因為我對你感到愧疚,我想向你道歉——」
「是嗎?那麼,我也是。」
周圍變得異常寧靜,花鬼的嘴好像忘記了閉合一樣微微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