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妄言笑了笑,拉他坐下,道︰「喝口茶,消消氣……有什麼大不了的?‘藝高人膽大’,你听過麼?」
韋長歌長嘆一聲,恨不得把‘不得再犯’四個字刻到他臉上。
蘇妄言已接著講道︰「我看那老七的臉色陰晴不定,知道他一個眼色阿渝便會出手,心里也早自提防著了,一時間,屋子里靜得就連心跳聲都听得見似的……過了好一會,老七沉著聲音問我︰‘你知道我們是誰?’——他說這句話,便是承認了自己的來歷了……」
蘇妄言听老七開口就問自己是不是知道他是誰,知道他是被道破了來歷心里不安,索性挑明了道︰「貴族刀法天下無雙,誰人不知?在下雖孤陋寡聞卻也是仰慕已久了。」
老七慢慢坐下,沉著臉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我們的事?」
蘇妄言笑道︰「天下的事哪有能瞞得過人的?你們雖然隱姓埋名躲在這窮山惡水之間,但終究還是不能神鬼不知。何況有這樣精妙的刀法傳世,又怎麼逃得過世人的眼楮呢?」
阿渝冷冷打斷道︰「我們族內的事從來不肯告訴外人,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今天你若不說個清楚,我們可要對不住了。」
蘇妄言見他言語跋扈,頓生反感,當下冷笑一聲,道︰「不敢,洛陽蘇妄言,願意請教。」
說著就要起身。
阿渝眼中冒火,也踏前一步。
那老七卻打了個冷顫,急急揮退阿渝,把「蘇妄言」三個字喃喃念了幾遍,低聲道︰「原來你姓蘇?你是洛陽蘇家的人?」他低著眼,卻並不看向蘇妄言,這句話倒像是自問,又像是自答了。
蘇妄言心下狐疑,仍是點了點頭。
老七抬頭細細打量了他半天,嘆了口氣,茫然道︰「是有一點像……是有一點像……我剛才怎的就沒看出來……」
蘇妄言一愣,怔道︰「什麼?」
老七肩頭一震,猛然回神。他擺了擺手道︰「也罷,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蘇妄言惑然不語,心下隱隱約約想起個人來。
老七強笑了笑,正色道︰「蘇公子,多年前我們全族曾罰下重誓,世世代代決不傷害任何一個姓蘇的人,若有違背,人神共憤,天理不容。你今天既然找上門來,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就不妨直說吧。」
蘇妄言略一思索,笑道︰「好,我來,是要找一個叫吳鉤的人。」
老七眉頭緊皺,沉吟半晌,道︰「吳鉤……他確是我們族里的人,不過……蘇公子找他作什麼?」
蘇妄言微微一笑,道︰「要找他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要找他?又有誰會知道吳鉤?」
老七顯是十分困惑。
蘇妄言也不隱瞞,回道︰「十二年前離鴻山莊的苦主。」
老七顫聲道︰「公子說的苦主……」
「我說的,就是離鴻山莊莊主關城的兒子。」
卻听得兩聲驚呼,老七和阿渝皆是一臉煞白,兩人對望了一眼,阿渝低聲道︰「他原來還有個兒子……七伯,你看他會不會……」
老七神色驚怒,破口罵道︰「那個畜生,他敢!」轉向蘇妄言問道︰「我們族中的事,蘇公子可是听他說的?」
蘇妄言搖頭道︰「關無恙除了殺父仇人的名字叫吳鉤,其他什麼都不知道,刀客家族的事我也是無意中听家中長輩提過,這才順著線索找來的。」
老七道︰「這麼說來,關城的兒子並不知道我們家族的事?」
蘇妄言肯定地點了點頭。
老七和阿渝便都舒了口氣。
蘇妄言不知他二人何以如此緊張,心中詫異,隨口問道︰「二位若是知道吳鉤的下落,還請務必相告。在下並無惡意,只是想見他一面,問清當年的事,好對關無恙有個交代。」
老七伸手抹了把臉,有些疲憊地道︰「蘇公子怕是白跑一趟啦,我們也找了他好些年了。」
蘇妄言驚道︰「怎麼回事?」
老七苦笑了一下,道︰「十二年前那件事之後,吳鉤就失蹤了。我們也派了人到處打探,只可惜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沒有消息。」
蘇妄言一愣,想到連日來的辛苦都白費了,不由嘆了口氣。
餅了一會,卻听老七接著道︰「蘇公子,我們族內有規矩,凡是姓蘇的客人上門都不能得罪了。我們雖然不知道吳鉤的下落,不過卻可以把這件事的原委告訴你。」
蘇妄言大喜,忙振作精神听他說下去。
老七想了想,道︰「我們這一族的來歷,想必蘇公子也知道一些吧?我們的祖先是一位不世的梟雄,他出身亂世之中,心懷壯志,仗著一身好武藝,網羅四方英才,與當世群雄逐鹿天下,可惜千秋大業最後還是功敗垂成。他殺人如草芥,仇家甚多,失勢之後,為了躲避追殺,就領著族人找到了這個地方隱居下來。但仇家還是不斷的找上門來,他怕自己死後家人無所依靠,難逃被仇家趕盡殺絕的厄運,不得已,就把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一套絕學傳給了兒孫——就是如今這套蓋世刀法。」
他說的這些,蘇妄言雖听三叔說過,卻遠不及這般詳細,不由听得入迷。
「他死後,他的兒孫又殺了好些上門尋仇的人,但過不了多久,又有仇人的兒孫又來找他們報仇,于是怨怨相報循環往復。慢慢的,他們就意識到,長此以往便又會回到當初那種永無寧日的生活,他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也厭倦了這套刀法。一些人主張不再讓後代習武,另一些人又反對說若不學這刀法,一旦有什麼變故,後代子孫要怎麼自保?兩邊爭論了許久,終于決定每代子孫只選出一個人來繼承刀法,這樣其他人便可以過平靜的生活,而如果有什麼不測的話,這個繼承了刀法的子孫也能護得家族平安。由于責任重大,被選出來的繼承人實際上就是那一代的族長。我們就這樣一代一代在這窮山惡水之地隱姓埋名地生活著。很多年後天下又是大亂,奸佞當道,瘟疫橫行,加上天災不斷,糧食歉收,族人的生活也越來越困難。那時的族長為了維持大家的生計,終于獨自回到了中原。他做了一個刀客,靠著把酬金換成糧食帶回來,總算度過了那段難關。詳細的經過已經沒人知道了,只是後來這個刀客的傳統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蘇妄言道︰「那吳鉤便是上一代的刀客?他殺關城也是受人委托?為什麼連關城的家人和連伐遠一家也沒有放過?」
老七緩緩道︰「我們雖是刀客家族,但也不會濫殺無辜。第一代的刀客所殺的便全是亂臣賊子。後來這規矩雖然放寬了些,卻也是只及事主,從不牽連對方的家人。離鴻山莊的事,實在另有原因。」
蘇妄言惑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老七笑了笑,話鋒一轉,道︰「蘇公子,你可知道我們每一代的繼承人都是怎麼選出來的?」
他不等蘇妄言回答,自顧自地接了下去︰「刀法的繼承人要擔負一族的生計和安全,所以他必須是一族中最聰明、最強悍、最有能力的一個。為了找到合適的人選,族里每個小孩從一出生,就開始要受到族里長老的觀察。一般到了六七歲的時候,便已經大致確定了人選。」
老七突然顯出猶豫之色,頓了頓,才道︰「這個被選出來的孩子,會被打斷手腳,丟到千里之外。」
蘇妄言不覺悚然,他下意識地看向阿渝,喃喃道︰「你的腿……」
阿渝木然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處理得不好,沒能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