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尹趙曼打斷他,深呼吸說,「如果沒有她,曜不會那麼痛苦,這幾次發病也都是由于她的原因!」
靜靜地。
小米空洞的眼珠動了動。
然後,又靜止住。
尹趙曼站起身,走到她的前面,冷冷凝視她,美麗的脖頸倨傲得就像一個女王︰
「請你離開。」再不要出現在曜的生命里。
即使曜會死去,她也要他最後的日子平靜而安寧。為了曜,她嘗試過接受這個女孩子。可是從那以後,她發現曜更多的是痛苦,一種仿佛脆弱得會死掉的痛苦。她要保護曜,哪怕必須要用到指甲和牙齒,哪怕要變成潑婦,她也要保護他遠離痛苦。
小米呆呆地望著她。
她魂不守舍的模樣讓裴優的心絞成一團。他走過來,輕輕扶住小米的肩膀,低聲說︰「我們先出去……」
小米沒有動。
呆呆地,她的目光離開尹趙曼,呆呆地,目光空洞地落在任院長臉上。她的喉嚨動了動,好像說了句什麼,但是聲音出奇得沙啞輕忽,只有離她最近的裴優听到了。
「……哪里?」
任院長沒有听見,疑惑地問︰「什麼?」
小米臉色蒼白,嘴唇輕輕顫抖︰「……在哪里?……」
「什麼在哪里?」任院長皺眉。
「……心髒……在哪里?」她恍惚地問,眼楮里有可怕的光芒,直直地望著任院長,聲音輕得就像耳語,「……那麼……你把翌的心髒……放到了哪里……」
任院長怔住。
尹趙曼也怔住,她瞪著小米,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小米直直地看著任院長,聲音低如呢喃,顫抖地說︰「……那麼……你把翌的心髒放到了哪里……是不是……因為沒有用了……所以……你把它扔掉了……」
「小米!」
裴優握緊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搖醒。
「……你把翌的心髒……扔到哪里了……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淚水怔怔地流下小米的臉頰,她抓住任院長的衣服,怔怔地問,「……你把翌的心髒扔了嗎……如果不用它……為什麼不把它再放回去……身體里有一個洞……空蕩蕩的……會很冷……你知道嗎……」
任院長被她問得怔住了。
「你關心的只是那顆心髒嗎?!」
尹趙曼急怒攻心,揮起右手就要向小米的臉上甩去!
「尹阿姨!」
裴優低喊,握住尹趙曼的手。
「你在做什麼?!」尹趙曼心痛得難以收拾,眼見擋住她的竟然是兒子最好的朋友,不禁怒聲道,「曜的病那麼嚴重,她口口聲聲卻只是在意那顆心髒!你居然還護著她嗎?!」
「對不起……」
裴優歉疚地低下頭。
尹趙曼望著他,又望望她,唇邊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終于慢慢收回手,轉身離開了院長室。
小米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淚水靜靜地在她的臉頰漫延,她望著任院長,體內空蕩蕩的,仿佛什麼都沒有了,空蕩蕩的,那麼寒冷。如果只是流淚就會空蕩蕩的如此寒冷,那麼,她見到翌的時候,他躺在冰櫃里,白白的寒煙,胸口一個黑黑的洞。他就那樣地睡著,是不是更冷,更冷。
裴優擁住她的肩膀。
于是她的淚水流淌進他的胸口。
她哭著,哭著,哭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她開始痛哭失聲,大聲地哭著,仿佛只要用力地哭就可以不去相信,就可以死去,就可以再不用醒來。
她哭著抬頭望他。
淚水星芒般閃耀在她的面頰。
她哭泣中望著他……
忽然,她怔住,痴痴地看著他,輕輕舉起手,輕輕踫觸他的臉,就像踫觸一個易碎的夢。她忽然笑了,抱住他,她緊緊地抱住他又哭又笑,哭笑著喊︰
「天啊——!只是一個夢啊!原來你還好好的!還好好的!你不會離開我,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我知道你不會騙我!是不是?!天啊,原來你還好好的……」
裴優心痛地抱緊她。
星芒般的淚水。
她撫模他面頰的手指上也有小小的星星。
捧著他的臉,她又哭又笑︰
「我錯了,翌,我發誓我往後再也不對你說話大聲,再也不對你凶,再也不吃果凍,我給你做長壽面,我好好學習,我好好鍛煉身體,我再也不睡懶覺再也不生爸爸的氣,我會乖乖的做個好女孩,你說什麼我都听!……好不好?……求求你,可不可以再也不要讓我做可怕的夢……」
「好。」
裴優抱緊她,心痛如絞。這一刻,他忽然恨不能變成翌,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可以開心。
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啊……
小米開心地笑了。
她對著他笑著,淚芒中燦爛無比的笑顏,笑得就像天使,純白完美的天使。
然後——
她軟軟地後仰,倒在他的臂彎里,暈了過去。
院長室的百葉窗透出漆黑的夜色。
裴優靜靜抱緊懷中的她。就這樣睡吧,什麼都不要去想,安靜地就這樣好好地睡吧。他靜靜撫模她毛絨絨的短發,心中陣陣抽痛,將她打橫抱起來,準備離開。
轉身間,他看到了已經完全怔住的任院長。
「院長……」
「嗯?」
「那顆心髒在什麼地方?」他的眼神黯然。一般來說,醫院遇到生前答應捐贈遺體器官的志願者遇車禍的情況是很難得的,如果罹難者心髒情況良好,不大會棄而不用。
任院長望住他。
裴優靜靜地說︰「請您告訴我,因為那個捐獻者——是我的弟弟。」
第十五章
清晨,第一縷曙光斜斜照進病房。
空氣里的灰塵顆粒在金色陽光中飛舞。
當成媛從睡夢中睜開眼楮時,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小米守在病床旁的背影。
小米在這里有三天了。
整整三天,她沒有離開過姑姑的病房,不去上課,不回宿舍,甚至也沒有去看過隔壁重癥加護病房里的尹堂曜。
成媛搞不懂發生了什麼,自從生日那天尹堂曜心髒病發,由于要照顧姑姑所以她沒有跟過去,之後所有的事情就都變得讓人看不懂了。戚果果說尹堂曜病得很厲害,差點死去,那麼,小米最緊張的應該是他才對啊。
為什麼整日整夜,小米卻象石雕一樣守在姑姑病床前。從白天到黑夜,她長時間呆呆地望著姑姑出神,肩膀單薄得就像一張薄薄的紙。
成媛走過去,見到姑姑仍在昏睡中,于是她輕輕問小米︰「情況還好嗎?」
小米點頭︰「成阿姨整晚都沒有醒來過。」
成媛沉默。
泵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一天里清醒的時間漸漸不超過五、六個小時。雖然她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但是眼睜睜看著姑姑的病情惡化卻束手無策的心痛,使她即使睡著做的也全都是惡夢。
「為什麼不做手術?」
小米咬住嘴唇問。
成媛看看她,淡淡地說︰「醫生說沒有用。」
小米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蒼白︰「為什麼?我們換一家醫院,說不定……」
成媛望著病床上姑姑昏睡的面容,眉心緊緊皺起來,她轉身走到窗邊。小米也走過來,眼底有驚人的固執。
「我們可以找更好的醫院……」
「你怎麼會知道姑姑曾經換心的事情?」當初醫院方面免費為姑姑做心髒移植手術,唯一要求她們答應的條件就是不可以將換心的事情告訴任何其他人。但三天前,小米竟然知道了,而且裴優也知道了,任院長似乎也默認了從此姑姑換心手術的事情可以公開。
「……」
小米沉默,曙光里,她的嘴唇蒼白透明。
成媛淡淡望著窗外藍天︰「我們沒有錢,一直都過得很窮,幸好我們遇到很多好心的人,所以姑姑才可以做宿舍的管理員,我也可以到聖榆上學。姑姑有心髒病,身體非常差,如果不是那次換心手術,她當時也許馬上就會離世。心髒移植手術哪里是我們能夠做得起的,所以姑姑多活在人世間的這段日子,就像是天使送給我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