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因為這里是你的親人以前生活過的地方啊。」
他不好意思地低頭笑︰
「是啊,有點緊張呢。」
「我就知道!」她得意洋洋。「你緊張到在火車上什麼都沒有吃,好丟人啊。」她自己總算還吃了兩包餅干,一碗方便面,三包豆腐干和一塊巧克力。
「……我不餓。」
「騙人,怎麼可能會不餓呢?」
他笑著又揉揉她的短發︰
「你餓了嗎?」
「才不是,人家是擔心你餓壞身子嘛。」她抓著他的手晃來晃去,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既然蝸牛公交一直不來,我們先去吃東西好不好?」
他目光中有清澈柔和的笑意。
「好。你想吃什麼?」
哇!成功了!
「呃……」她想一想,忽然兩眼發光,盯住馬路對面24小時營業的超市,興奮地說,「那就吃你最喜歡吃的東西好了!」
「嗯?」
「笨,果凍啊!」
他笑︰「那是你最喜歡的。」
「我最喜歡吃的當然就是你最喜歡吃的啊!哼,你如果不是最喜歡吃果凍,為什麼總是要跟我搶,害我從來沒有好好地吃過完整的一杯。」她沮喪地說,心痛每次果凍杯里的黃桃總要被他吃走一塊。
「哦。」
他忍俊不住,眼中盛滿笑意。真是愛耍賴,明明每次都是她不好意思吃獨食,才勉強給他吃一小小口。
寬闊的馬路上車來車往。
行色匆匆的路人們邊走邊看著手中的早報。
超市的玻璃門被曙光照得晃眼。
馬路邊的女孩子雙手高高舉著一個超大的果凍杯,迎著陽光,晶瑩的凝凍,新鮮的果肉,光芒誘人地在杯中游走。
白襯衣的男孩子一手拿著背包,一手輕輕擁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被過往的路人撞到。看見她盯著果凍興奮得兩眼放光的模樣,他薄薄的嘴唇彎出好看的弧度。
紅燈亮了。
行人們都站在斑馬道邊。
「將來等我們有了錢,我們就買好多好多的果凍來吃!好不好?」她興奮地想著,把果凍貼在臉頰上,那樣就真是太幸福了!
「好。」
「等我們有了錢,有很多很多的果凍,冰箱里全是果凍,抽屜里全是果凍,書包里也全是果凍,那我就分一半給你吃!」
「好。」
陽光灑照在純白的襯衣上,純淨的光芒就像他唇邊的笑容。
「啊……」她向往地嘆息,黃桃果凍在掌心調皮地跳來跳去。「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有錢買那麼多那麼多的果凍啊……」
丙凍……
迷人的果凍……
斑高地,果凍拋在空中,陽光穿過晶瑩剔透的凝凍,金燦燦的黃桃,彎彎的,新鮮的有淡淡的光澤……
她笑著將果凍高高地拋在空中……
忽然——
不知怎麼,果凍落空了,輕快地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揀,果凍杯踫到人行道的水泥邊,輕快地蹦蹦跳跳向前面滾去。她著急地去追,身後好像有他呼喊她的聲音,她隨口應了聲,著急地追著蹦蹦跳跳的果凍向前跑。
丙凍仍在輕快地往前面跑……
她追過去伸手去抓它……
然而……
有什麼不對了……
有尖銳呼嘯而來的恐怖的陰影……
巨大的車輪……
蹲在地上,她抓住了果凍,怔怔地,她轉頭,看到了一輛巨大的卡車……
四周驚天動地的尖叫……
刺耳的剎車……
卡車巨大的陰影……
她怔怔地蹲在地上……
怔怔地……
似乎有一股沖過來的力量推開了她,看不清楚,只聞到淡淡的清爽的香皂味,這香味有點熟悉,那風箏般飛在半空的白色身影也有點熟悉,映著藍天,輕輕飛揚的白襯衣,就像蔚藍蔚藍的天際中一抹淡淡的雲絲……
那白色風箏的線……
恍若是一串鮮艷的血珠……
滴滴答答……
血珠清脆地敲落在柏油馬路上,她怔怔地摔倒在地上,好像忽然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喧鬧的世界。
汽車喇叭瘋狂地鳴叫,人們的尖叫將耳膜刺穿,對著手機和電話狂喊,黑壓壓的人群慌亂地擁擠著只留出一片空地。
白襯衣的男孩子象折翅的天使般靜靜躺在空地中的血泊里。
那一大片湖泊般的鮮血……
血泊中,男孩子的脖頸似乎已無法扭動,他吃力地,眼楮吃力地轉動,想要看向某個方向。
黑壓壓的人群從那個方向閃開一條窄窄的道。
一個女孩子怔怔地從人群中爬出來,她好像忘記了怎麼走路,怔怔地望著那血泊中的男孩子,她怔怔地爬到他身邊,然後,她開始發呆。
那一天。
清晨的陽光是金燦燦的。
柏油馬路被金燦燦的陽光照耀得反射出柔和的光澤,一輛輛汽車的擋風玻璃也折射出刺眼的金燦燦的亮光,馬路邊的林蔭道,樹葉閃動著金燦燦的微光。
所有的車輛混亂地擠在一起。
破碎的玻璃,亮晶晶遍地的玻璃,晶晶閃閃的玻璃碎屑映出金燦燦的光輝,世界忽然間寧靜得再沒有聲音。
沒有任何聲音……
就像一場沒有聲音的夢……
一場夢……
她跪在地上。
是一場夢……
她呆呆地跪在馬路中間望著他。
是一場只要醒來就會結束的夢……
那穿白色襯衣的男孩子靜靜躺在一片柔和的金色陽光里。
陽光金燦燦地照在他寧靜的面容。
清晨的風吹動襯衣那潔白的衣角,他靜靜望著她,似乎想要對她微笑,似乎想要告訴她,不要害怕,他只是暫時有點痛,他會起來的,他沒有事,他好好的。
晨風輕輕吹來。
她呆呆地跪在他的身邊。
她不敢動他。
為什麼他的嘴唇那麼蒼白,為什麼會有鮮血從他的嘴角流淌出來,為什麼他還躺在地上不肯起來,為什麼他明明知道她已經害怕了卻還要繼續嚇她。
「翌……」
她呆呆地伸出手指,呆呆地觸到他的唇邊,溫熱的,溫熱的血,染紅她的指尖。
白襯衣被血染紅,就像一朵暈染的花,越開越大,慢慢地,血紅色的花瑰麗地開滿他的胸口。他的面容那麼蒼白,而蒼白的雙唇靜靜彎出微笑,他對她伸出右手,手掌靜靜有些顫抖。
「……」
「求求你……不要嚇我,好不好?」她呆呆地說,「我害怕……我很害怕……」
「……」
他的聲音輕如耳語。
她哭了︰「求求你……我很害怕……」
鮮血為什麼要一直流,一直流血會死掉的是不是?她把手放在他流血的胸口,可是血從手指縫隙間涌出,拼命把手指並緊,但鮮血又順著手掌的邊緣流出。她哭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不能用力壓他的傷口對不對,那樣他會很痛。
她開始喊。
她狂亂地拼命地開始喊。
他凝望著她,眼底有痛苦和不舍,但唇邊柔和的笑容卻盡力將它們掩飾,鮮血漸漸染紅雪白的襯衣。
吃力地——
握起她被鮮血染紅的手,他的聲音輕得就像樹葉細細的沙沙聲。
「……」
她听不到。
她跪在地上拼命地喊。
黑壓壓的人群,刺目眩暈的陽光,失控地,突然象噩夢般怎樣拼命也無法醒來,她痛哭著狂亂地喊,耳邊呼呼的風聲,白花花刺骨的陽光,她象瀕死的動物一樣顫抖著大喊。
血,象河水一樣靜靜地流。
血紅的柏油地面。
就像她的喊叫一樣血紅而絕望……
風輕輕地吹。
她忽然不喊了,眼神變得空洞,雙膝跪在地面,呆呆地望著血泊中寧靜安詳的他。他望著她,淌血的唇角彎出柔和的微笑,好像他一點也不痛,只是有點累,只是有話想要跟她說。
「……」
吃力地,他握緊她的手。
她屏息去听。
「……」
她听到了。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