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只是令人吃驚的開始。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尹堂曜都守候在病房,他沉默地听成阿姨說話,有時會點頭表示他在听,有時他也會幫忙出去叫來護士換藥。他好像只是為了生病的成阿姨而來的,雖然這個理由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而且除了剛進病房的時候尹堂曜的目光曾經停留在小米身上,其余時間他再沒有看過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透明的人。
傍晚時分,夕陽斜斜照進病房。
成阿姨沉沉地睡著了。
小米收拾好東西,靜靜地準備離開,她忍不住扭頭又望了望尹堂曜。他背對著她,斜灑的霞光中,挺直的背脊依然透出股冰冷的味道。
她默嘆一聲。
低頭輕輕向病房門口走去。
小米腦中滿是混亂,整個下午同他在一個病房,所有的思緒都變得緊張而慌亂。原來,他可以這樣強烈地影響到自己嗎?她咬住嘴唇,突然有種莫名的惶恐,耳膜轟轟作響,什麼都看不見听不見。
伸出手,她握住門把手。
門拉不開。
再用力。
還是拉不開。
門似乎被一股力量用力按住了。
小米錯愕地抬頭,一個冰冷的陰影從她的頭頂籠罩而下,尹堂曜的右手壓住房門,冷冷地凝視她︰「要走了嗎?」
她怔怔的︰「……是。」
「好。」
他放下手。
病房門應聲開了。
尹堂曜冷漠地勾起唇角,冰冷地握住她的手。小米驚怔,他卻根本不理會她的反應,徑直牽起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
成媛微笑。
裴優似乎也在微笑,只是他輕輕側過了頭,晚霞中,臉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晚霞映滿天際。
傍晚的風輕柔地吹來。
尹堂曜牽著小米的手走出了醫院,街上人來人往,車輛穿梭如織,他握著她的手,沉默地走著。
他的手很冷。
他的嘴唇抿得很冷。
小米的手指也冷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不敢從他的手掌里掙月兌開,因為他握住的方式是那麼固執,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執拗的堅持。
走了很久很久。
從傍晚走到了天黑。
從天黑走到了深夜。
沉默著,尹堂曜握住她的手,一直一直地走,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從另一條街走到下一條街,月光如水,路燈如星,紛紛的路人,紛紛的車輛。
終于——
「我們……要去哪里?」
小米發現自己早已迷了路,茫然四顧,身處陌生的環境,她和他恍若來到了奇異的空間。
「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想去一個可以忘記一切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尹堂曜淡淡地說。
「如果……」
「忘記一切,但是你仍然在我身邊的地方。如果必定要你離開才能忘記一切,那麼……」尹堂曜面容冷漠,然而冰冷的手指卻微微收緊,將她更深地握在自己手心,「……那麼,我情願就讓一切保持原狀。」
夜色深沉美麗。
柔和的路燈。
淡淡的星光。
尹堂曜俯身吻住了小米,他的唇微微有些涼意,帶些顫抖,然而輕柔。夜風里,他吻著她,聲音很輕很輕︰
「讓我們回到那一晚之前吧,我什麼都沒有听到。」
就只當那是一場噩夢好了……
夢醒了。
一切都美好如昔。
第十二章
以後的日子里,尹堂曜開始經常出現在成阿姨的病房,他沉默著很少說話,默默學習做很多事情。當點滴過快或者過慢時他會將它調整到合適的速度,當吃藥時間到了時他會記得幫忙把水倒好讓成阿姨喝,當成阿姨睡著時他會放輕腳步不發出聲音。
仿佛就在一夜之間。
尹堂曜從一個任性跋扈的人,變得沉穩有禮了起來。
暑假結束後重返聖榆的戚果果驚訝于尹堂曜的改變,她好奇地整天追問小米,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如此月兌胎換骨驚世駭俗的變化居然會出現在無可救藥的尹堂曜身上!
應該是愛情吧。
雖然小米怔怔地望著她不肯給她任何答案,但戚果果幾乎可以完全肯定這是絕對正確的原因。只有愛情才會突然使尹堂曜變得這麼優秀迷人,只有愛情才會使得尹堂曜凝注小米的目光中多了某些刻骨得令人戰栗的感情。
看來小米和尹堂曜還蠻配的嘛。
戚果果滿意地想,一個就像天使,一個就像惡魔,天使拯救了惡魔,真善美征服了邪惡,世界一片光明。多麼美好啊,呵呵。
成阿姨睡著了,最近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身體似乎也更加虛弱。小米坐在病床旁憂心地看著她慈祥的睡容,即使成媛總是不肯說究竟是什麼病,她也可以看出病情是在慢慢地惡化當中。
午後的陽光靜靜灑進來。
良久,小米站起身,她回頭,突然驚栗于一雙倔強寂寞的眼楮,漆黑得象一個深潭,有點冰冷,有種灼熱。尹堂曜斜斜倚著牆壁而立,見她回頭,他避開了她的眼楮,沉默而安靜得仿佛整個人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間。
她的心驟然抽緊劇痛!
就是這樣。
和好了嗎?一切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嗎?真的可以做到嗎?她和他每天都在見面,就像光與影,永遠在一起。可是,只要見到他就會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撐多久,只知道心底烏溜溜的血洞不但沒有愈合的趨勢,反而愈來愈痛得劇烈。
努力平靜一下心情。
小米輕輕走到尹堂曜身邊︰
「很累了吧。」
昨晚成媛有事,他獨自守了成阿姨整整一夜,眼楮下面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他看起來疲倦而憔悴。原本應該早上就回去休息的,但他沒有走,一直等候在病房里,直到她過來,直到現在。
尹堂曜搖搖頭。
她又說︰「你快回去休息好了,這里有我。」
他凝視她︰「你不走?」
「嗯,我要等果果下課趕過來才能放心。」
他淡淡說︰
「好,我陪你等。」
然後他就再不說話。
時間慢慢地流走。
病房里只有成阿姨睡眠中虛弱的呼吸聲,陽光寧靜地灑照進來,初秋的風有靜靜的涼意。
尹堂曜閉著眼楮倚住雪白的牆壁。
他好像累極了。
嘴唇緊緊地抿著,臉頰有兩抹不正常的暈紅。
小米心如亂麻地望著他,他的固執和執拗她是清楚的,以前她可以軟磨硬纏打敗他的堅持,可是,如今她不敢,沒有了那樣的勇氣。
她握緊手指。
忽然,她注意到了他的衣裳!
他竟然——
穿著那件白襯衣!
純白的襯衣,棉質的料子,白色非常清新干淨,有精致的暗紋,透出溫柔優雅的味道。
或許她震驚的目光打擾了他,他靜靜睜開眼楮,見她望著白襯衣驚痛的模樣,勾一勾唇角,他淡淡說︰
「怎麼,你不是很喜歡嗎?」
「我……」
「你說我穿著白襯衣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咬緊嘴唇,臉色蒼白︰
「對不起。」
尹堂曜望她半晌,又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指輕輕揉撫她的嘴唇,揉開嘴唇上青白的印痕︰「沒關系。我說過,我全都忘了,以前你說過的話統統只當作是跟我說的,與旁人無關。」
小米的心縮痛成一團。
他的手指很輕柔,留戀在她的雙唇,柔和得仿佛月明星稀臨風的水波,指尖冰冷,但指月復帶有滾燙的熱度!
「你發燒了嗎?」她愕然低呼。
「是。」
「什麼時候開始的?」
「昨天夜里。」
「為什麼不早說呢?」她又急又慌,連忙伸手試試他的額頭,啊,真的滾燙滾燙。「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發燒了怎麼可以不說呢?!」
他握住她的手,笑容輕輕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