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皮的紫檀椅中,如歌強迫自己靜下來,努力去想究竟發生了什麼。慢慢地,她的臉色開始蒼白。她向戰楓望去,戰楓的嘴角有冷酷的線條;她又看向裔浪,裔浪灰色的瞳孔中有殘忍的冷光。
徹骨的寒意!
如歌恍然間一切都明白了!
原來,她在荒山同雷驚鴻見面,竟是被人跟蹤的!
當她離開之後,雷驚鴻便被擒住了。呵,所以雷驚鴻會以為自己是被她出賣了,所以戰楓和裔浪可以有恃無恐地撒謊,所以除了她誰也不知道雷驚鴻當時不可能出現在烈火山莊!
而她,不可能揭穿他們的謊言!
如歌周身冰涼。
她忍不住開始發抖。
如果,這次江南霹靂門是被陷害的,那麼,以前呢?
真相究竟是什麼!
灰塵在清冷的冬日陽光中飄蕩。
朱紅的大堂屋門,被風吹得「吱嘎」開合。
聚萃堂各門各派的豪杰們,都在大聲叱罵霹靂門的卑鄙行徑。先前烈火山莊指證霹靂門暗殺烈明鏡,他們將信將疑;而此次,證據確鑿,霹靂門再難辯駁。
「好一個無恥的烈火山莊!」雷驚鴻滿臉血污,被按倒在地上,聲音嘶啞地抬頭吼道,「哈哈,只敢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對付我們嗎?你女乃女乃個熊!有本事跟少爺我干一場真刀真槍的!」
他一口唾沫吐向如歌︰「你個賤女人!少爺我居然會上你的當!真是瞎了眼!」
唾沫直噴如歌!
快如閃電!
紫檀椅中,如歌正蒼白著面孔發呆,仿佛渾然沒有警覺。
一把刀。
一把幽藍如泓水的刀。
擋住了那口唾沫。
那是戰楓的「天命」。
眾人驚住。
刀無暇的折扇亦忘記去搖。
天下武林人人皆知,戰楓視「天命」刀如性命,除非殺人,決不輕用。
而此刻,他居然會用那把刀為一個女人擋下污穢的唾沫!?
水船幫幫主鐵大鴻在人群中怒吼︰
「兀那賊子,你居然不敢承認昨晚做的惡事?!呸!女乃女乃的,敢作敢當才算條漢子,你恁讓爺爺看不起了!」
雷驚鴻震怒欲罵回去,卻被旁邊的烈火弟子一拳打上,牙齒迸落幾顆,立時巨痛噴血,再說不出話來。
少林普光方丈捻著念珠,慈聲道︰「阿彌陀佛,雷施主,昨夜果然是你施放的火器嗎?」
刀無暇搖扇笑道︰「方丈大師,像這樣的惡徒怎會承認做過的惡事呢?只是證據如鐵,他無論如何也推月兌不了了。」
「對!!」
「滅了霹靂門!」
「一定要為武林除此大害!!」
眾人群情激昂,恨不得此刻便將霹靂門連根除掉。
「不是他。」
恍若清寒的空氣中輕輕飄蕩的煙塵。
聲音很輕。
卻穿透了偌大的聚萃堂。
在場的每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歌眼神寧靜,對堂中所有人道︰「昨夜施放火器的人,不是雷驚鴻。因為爆炸時,我同他在一起。」
「當時,你知道那樣做的後果嗎?」
很久以後的一個日子里,黃琮這樣問如歌。
「知道。」如歌輕嘆。
「戰楓說他跟雷驚鴻過了招。」
「他撒謊。」
「我當然知道戰楓在撒謊,」黃琮無奈道,「雷驚鴻那時候跟我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制造那些爆炸。」
「對。」
「可是你指出戰楓是在撒謊,烈火山莊的處境就變得很尷尬。」
如歌淡笑道︰「大家自然會想,爆炸是不是烈火山莊一手炮制的,然後嫁禍給江南霹靂門。」
「對呀。」黃琮不解道,「你畢竟是烈火山莊的莊主,為什麼卻會去幫雷驚鴻呢?」
如歌抬起頭,凝視她︰
「因為——他是無辜的。」
「他來到苗河鎮,可能也是為了要偷襲烈火山莊。」
「對。他或許只是還沒來得及。」如歌苦笑。
「那你……」
「但,那場爆炸,雷驚鴻是無辜的。」如歌嘆道,「而且,他也不一定會去傷害苗河鎮的百姓。」
「他們定是沒有想到你會為雷驚鴻說話。」
「如果想到,他們必不會讓我參加那天的大會。」
「他們沒有估計到你的善良。」
「不是善良。」
「……?」
「是憤怒。」
「憤怒?」
「這樣卑劣的手段,竟然可以冷血到去炸毀普通百姓的民屋。」如歌閉上眼楮。
「所以你也顧不得烈火山莊了?」
「如果烈火山莊是殘忍狠毒的,那麼還是消失了好些。」
沉默良久。
黃琮又問︰「究竟是戰楓做的,還是裔浪做的?」
如歌淡淡地笑︰「無論是誰,都絕不會是雷驚鴻。」
烈火山莊。
聚萃堂。
時間仿佛凝固了。
如煙的灰塵在清清冷冷的陽光里,漫無目的地飄散。
眾人怔怔地看著如歌。
好像方才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是這世上最難以理解、最不可思議的。
刀無暇的折扇愣在手上。
普光方丈捻動著佛珠。
鐵大鴻仿佛突然被人打了個耳光,一張臉漲得通紅,可是因為如歌的身份,又不好說出太難听的話,嘴巴尷尬地張大著。
裔浪的灰衣透出野獸般的氣息。
戰楓凝視著如歌。
他離她很近,可以看見她雖然在微笑,然而身子卻在微微發抖。白狐瓖邊襯著她晶瑩的面龐,黑白分明的眼珠沁出一抹俏殺,倔強得就像寒冬枝頭的第一朵白梅。
他的眼眸漸漸深藍。
他發現自己忽然很想輕輕抱住她。
雷驚鴻仰天大笑,嘶啞的笑聲中夾著不斷涌出的鮮血︰
「哈哈哈哈哈,听到沒有!……哈哈哈哈,是不是還沒有串通好!!誣陷本少爺真是誣陷得漏洞百出啊!!……哈哈哈哈哈……」他×的,又在演什麼戲!少爺他上過一次當,難道還會再上第二次當嗎?呸!
如歌淡淡說道︰「放了雷驚鴻。」
昂責看管雷驚鴻的兩個烈火弟子頓時不曉得怎麼做才好。烈如歌是莊主,按說她的話不能不听。可是,山莊的事務一向是戰莊主和裔堂主處理的,烈如歌更多地像個擺設。
這時,裔浪恭聲道︰
「小姐,您是說,昨晚您同雷驚鴻在一起嗎?」
人群中飛出幾聲暗笑。
裔浪的話似乎會給人一些曖昧的聯想。
如歌望著裔浪,聲音很平靜︰「昨夜在苗河鎮荒山,我向雷少爺討教麒麟火雷的用法。」
裔浪皺眉道︰「會否是小姐記錯了時間?」
「我記得很清楚。」
「是嗎?」裔浪輕拍手掌,只听大堂的門又被推開,一個穿紫衫丫鬟打扮的少女瑟縮著挪步進來。
如歌認得她。
她正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隻衣。
裔浪問道︰「你平日做什麼活兒?」
隻衣喃聲道︰「我是小姐的丫鬟,每日里伺候小姐。」
「昨夜你伺候小姐了嗎?」
「是。」
「小姐在做什麼?」
「昨夜小姐一整晚倚著窗子發呆,不住嘆息。」
「是整個晚上?」
「是。小姐沒有睡,我也不敢睡。」隻衣低下頭。
眾人一片嘩然。
如歌的眼楮漸漸冰冷。
她的身子卻坐得更加筆直。
「小姐為什麼整晚發呆不睡?」
「那個……」隻衣吞吞吐吐。
「說。」裔浪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小姐在想一個人。」
「誰?」
隻衣瑟縮地張望如歌一眼。
「小姐在想誰?」裔浪又問一遍。
「……雷少爺。」隻衣雙腿打抖,額角淨是汗珠。
「哪個雷少爺?」
「雷驚鴻雷少爺。」
「為什麼要想他?」
「因為……因為……」隻衣的小臉兒蒼白得仿佛隨時會昏倒。
「說。」
「因為小姐喜歡他……小姐常常說,為了雷少爺,她什麼都肯做……只要雷少爺心里面有她……」隻衣一口氣說出來,然後搖搖晃晃,癱倒在地上。
眾人看向如歌的目光古怪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