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昭雖然不很清楚風小徐話中的含義,但憑他殺手自身的敏銳直覺還是能預感到,就在今晚,一定會發生不尋常的事……
第四章
冰輪高升,星子稀落。
千劍鋒上的星空美麗得像夢幻。
一大一小兩個矯捷的身影自窗畔掠過,即便沒有細微的聲響,依舊引起了屋內兩人的注意。
風小徐微微偏過頭,「她來了。」
東方昭起身,走向屋外。
玄劍無恙!
此時這個背他而立的女子便是御劍無敵的寧無恙?
銀色的月光如紗般披拂在她飛揚的發絲上,白色的衣裙輕盈若仙。在此之前,東方昭從不知道,單是一個背影竟然真的可以如此美麗,尤其在他以為玄劍必是個年過半百的固執老嫗之後。
兩道不甚友善的綠光引起了東方昭的注意。他這才發現剛剛窗欞中略矮些的影子竟然是……
一匹狼!
東方昭霎時將它和寧無猜口中的「雪郎」聯系在一起。不會錯,因為,只有這樣的聖獸才配這個「雪」字。
那是一只渾身純白毫無雜色的狼,在星光的映襯下儼然是一匹不屬于凡塵的神獸。一雙眼楮透著冷翡翠般的綠光,微啟的嘴唇下露出森冷的牙齒。周身散發著不可侵犯的神聖氣息,揭示著它將對主人誓死守護。
這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面?這一人一狼此時竟讓人覺得心意相通似的渾然一體,像世間最完美的組合。
「寧無恙?」
半晌,東方昭先開口。
寧無恙並未回頭,依舊背手而立,從攥緊的手心看出她似乎正猶豫著什麼。
空氣中傳來低沉的聲音︰「我是。」
東方昭微皺眉。怎麼這寧無恙的聲音,如此難听,好像故意壓抑著什麼?
身邊的雪狼似乎也不滿意主人如此虐待自己的耳朵,圍著寧無恙繞了兩圈,「咕嚕嚕」地抗議著。
寧無猜半蹲,撫了撫雪狼光潔的皮毛。「你來此的目的?」聲音中解除了一些禁錮,卻又如風般輕過,卻也足以讓東方昭體味到那瞬間的熟悉感。但是,太快了,快得令他無暇細想。
「目的?」東方昭喃喃地重復著這兩個字,目的是嗎?所有人都認為他來此有他的目的。是的,他當然有。
先是為了赤霄寶劍,後是為了被無猜盯住那一剎那充滿對小雪的回憶,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只知道,冥冥中有什麼引領著他,來這里,來這里……
靜默中,寧無恙冷笑,「不回答嗎?那我再問你,你心里是怎麼想無猜的?」
東方昭一震。這是他最不願意想的問題,也是他想不懂的問題,如今卻被一個還算陌生的人如此質問,強烈的不悅涌上心頭。
「這似乎就不關閣下的事。」
「說得好!哈!」寧無恙忽然大笑,但只一刻,笑意盡失,「你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這是她第一次毫不加掩飾地露出自己的聲音,卻令東方昭驟然變色。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聲音他太熟悉了,雖然完全不同的語調,但音質不會錯,可她怎麼可能是……
寧無恙緩緩地轉過身。
微風拂來,月色被忽襲的雲遮得淡了一些,卻恰好去掉了寧無恙身上的銀光,使原本亦仙亦夢的畫面回歸凡塵。
東方昭怔在原地,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白皙靈秀,卻有帶些稚氣的臉,曾牽動他的惻隱之心;那漠然的眼,秀逸的眉,曾讓他懷疑;她薄而淡紅的唇,曾親昵地叫他「哥哥」。
「無猜!」
是,眼前的正是寧無猜,一個有著不一樣神情的寧無猜,詭異得宛如靈魂附體。
「吃驚嗎?」寧無恙眼角噙著笑,笑得淡然,笑得淒冷。
「你真的是無猜?你……」東方昭依然難以置信,眼前這個渾身透著冰氣的女人,是那個前一刻還笑著喊他的無猜嗎?是那個哭著要他不要討厭她的無猜嗎?
「不要叫那個名字!」寧無恙冷冷地打斷他,「我是玄劍寧無恙,寧無恙才是我,寧無猜只是我的影子,她根本沒資格被人記住!」從她泛紅的眸中燒出的怒火,讓東方昭找回理智。
不對!這的確是無猜,即使是孿生姐妹也不可能有著如此完全相同的氣息。可是,這又絕對不是無猜的,為什
麼同樣的身體,他卻看到另一個人?在她的心里,無猜被
深深痛恨著。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東方昭望著眼前因他的稱呼而動怒的人。「你到底是
什麼人?」他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是玄劍家第十九代傳人,寧無恙。」寧無恙清楚
地回答,隨即眼中流露出一抹嘲諷。
「至于那個無猜,只不過是我在山上待久了,偶爾下
山玩的小游戲,沒想到呢,竟然真的有人會相信。世界上
謗本就沒有無猜這個人,而你所經歷的一切,也真的毋須
當真……哥哥。」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聲音,同樣的人,同樣的稱謂,
東方昭卻覺得由衷地厭惡,尤其是那兩個字自她口中溢出
時。
「游戲?」小女孩尋親的游戲嗎?呵。如果他當真被
忽變的情況沖昏了頭的話,也許真的會相信她的鬼話。
有哪個人會為了游戲而挨人一掌又不做聲的?又有哪
蚌人會用焚心的眼神道出恨意後又說游戲的?
還是老話,這其中,必定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告訴我實情。」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一貫冷硬的
聲音竟流露出一絲難察覺的關心。
「什麼實情?哈!東方昭你真是最白痴的人,被一個
小女孩耍得團團轉還反過來要什麼實情?真是可笑。你知
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倏」的一聲,掌風驟起,卻是掃向後方樹叢,驚得夏蟬噤聲。轉眼間,一跟半長斷枝在手。而斷枝的另一端,則直抵東方昭左胸。毫不松弛的手勁幾乎刺透了東方昭的衣襟。
東方昭知道,劍的最高境界是無劍,這不起眼的枯枝在寧無恙手里,便成為無與倫比的利器,透著重重的殺機。
可他並沒有絲毫的退卻。
用冰冷的態度拒絕甚至傷害一切想要接近自己的人。
東方昭覺得這場景真的似曾相識呢。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面臨這樣的處境。
幽幽的聲音回蕩在耳際︰「你走吧,我是個沒有權利決定任何事的人,無猜也一樣。」
東方昭佇立原地,絲毫未因寧無恙力度的加大而退卻,「沒有不能決定自己命運的人。」話畢,他一怔。
是這樣的嗎?他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看出了他的詫異,寧無恙冷哼。
東方昭明白她是在嘲諷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還拿來奉勸別人?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九天門?」寧無恙似笑非笑地問。
東方昭簡潔地說出他曾經的理由︰「沒必要。」
他曾經的確是這樣想的,所以才任憑東方恨控制,任憑自己在森冷的刀光下麻木,任憑自己的感情在腥紅的血雨里退卻。因為活著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負累,他累得已沒有力氣再去掙扎什麼了。
寧無恙卻對他這樣的答案相當不滿意。
「就這樣?」
「不。」東方昭接著說︰「我動搖了。」
為了某個人……
寧無恙一怔,握著樹枝的手緩緩滑落,眼神中仿佛失去了什麼。雪狼在她身旁廝磨著,像是在安慰。此時的寧無恙竟有些初遇時的無猜,一雙眼楮空空的,仿佛什麼都不存在。
「為了無猜嗎?」
東方昭默默地點頭。
至少今天以前他是這麼認為的。因為無猜的依賴,讓他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生存的意義,就仿佛小雪回到了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