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楚真低頭,沒有轉身看她。
「我們到這里就分開吧,你已經沒有事了,我也、我也……沒有事了。」
「你在怪我騙了你嗎?對不起,我、我只是怕說出了真相,你會不管我——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寧楚真,對不起,你不會真的怪我吧?」錢多多搖著他的胳膊,不知為什麼,看不到他的笑容,她就覺得好緊張。
「寧楚真、少俠、兄啊——」
「我沒有怪你。」寧楚真打斷她一聲比一聲更甜的稱呼,「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分開了。」
「為什麼要分開?」錢多多氣極地抽回挽在他胳膊上的手,「你不是說不會拋棄我嗎?你答應過我的!」
沒有說話,寧楚真邁開沉重的腳步。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個小偷,配不上你這個身份高貴的朋友,可是我也不想啊,你以為我願意當小偷嗎?我也不想啊……我很小就被爹娘扔了,不跟著老爹又偷又搶的,我又能怎麼生活……說什麼不會離開我,都是騙人的鬼話!前兩天還抱著人家哭,現在翻臉就不認人。還說要我陪著你,你……我是小偷就不能陪著你了嗎?我是小偷就活該讓你拋棄啊!寧楚真,你這個混蛋!」錢多多開始時只是想裝裝樣子騙寧楚真留下來,故意掉了幾滴眼淚,可是說著說著,想到他真的要離開她,再也見不著面,心里又酸又痛,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停不下來。
寧楚真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著想要上前抱住她安慰的念頭,可是終究還是不忍心地回頭,只見她披頭散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極為狼狽,不禁重重地一嘆。
「我真的不是因為怪你才要分開。」他承認,在得知她騙他的一瞬間,心里的確不舒服,但,的確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錢多多抬起袖子抹抹眼淚,「雖然你這麼說,可是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我沒有騙你,多多,就相信我這一次吧。」
「不,你的話不值得我相信!」
寧楚真苦笑,她這麼以為未嘗不是好事,「你就當做我是在騙你吧。」說著,他轉過身。
「寧楚真……」他等了一會兒,才听到背後濃濃的鼻音,「你討厭我嗎?」
「不是。」
「厭惡我?」
「不是。」
「瞧不起我?」
「不是……多多,不要問了,分開來說,對你更好。」寧楚真說,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就在前一夜,如果不是星月門的人突然來襲,他大概已經像對待那些人一樣,吸干了她的血——一想到這里,他的心髒幾乎崩裂。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突然變成了吸血的妖怪?!雖然事後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但是他忘不了當時心頭難以言喻的快感,當那些鮮血順著喉嚨流入體內,他清楚地了解到他對鮮血的渴望……
他不要她死,更無法接受是自己將她殺死。
「你怎麼了?」錢多多忘記了哭,怔怔地看著他,由他緊繃的脊背可以感覺到他在壓抑著什麼。
「……我沒事。」
錢多多慢慢走近他,將他痛苦的表情盡收眼底。
「寧楚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究竟怎麼了?受傷了嗎?」
如果受了傷,也許他會感覺稍微好一點吧。
寧楚真躲開她關切的視線,他明明記得被星月門的人砍了一刀的。可是把她送到胡小蘭這兒以後,他月兌下衣服看過,竟然一絲傷痕也沒有……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怪物?!
「我都說了沒有——你快點離開洛陽吧,這里……不安全。」
客棧里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官府似乎正在極力地搜尋他們。雖然那件事與她無關,卻也被牽連了進來。
「珠子已經不在我身上了,我想,我應該安全了……盡避他們知道了你不在我身邊,可能會回來教訓我,不過,你不用擔心了,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來說,你做得已經相當足夠了。謝謝你,寧楚真——我是真心的。」
「你——」
「我會永遠記得你。」
是錯覺嗎?他覺得這句話,她說得咬牙切齒。
她繼續道︰「會記得……你這位救命恩人。」
知了的叫聲更頻繁了,她動用了極大的耐力才克制住將整條街的樹全部燒光的沖動。
天氣悶熱,如果燒起火,會更加熱的。她自我安慰,也許一會兒她會去將全城的毒藥全偷來,毒死這些惱人的知了——
「我們一起走吧。」寧楚真的話打斷她繼續殘殺知了的妄想,「至少,到下個鎮。」
第5章(1)
深夜,月光如水,毫不吝嗇地灑進破廟。枯草堆上躺著一襲黑衣的男子,臉隱在黑暗中,呼吸平緩,不知是否真的入睡。錢多多靠坐在破舊的窗旁,沐浴在月光下的她,看上去比白日多了份嫻靜。
他說,至少到下個鎮才分開。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他們走得比往常慢,沒有雇馬車,只靠著雙腳,一天走不了幾里路。可是他們還是繼續走,過了一個鎮,又過了一個鎮,現在他們已經走過了兩個鎮了,明天,就要到下一鎮。
每次走到鎮前的一天,她的心情難免忐忑。
她問他,為什麼要分開,可是他不回答,再追問下去,他就擺出一張臭臉,反倒像是她要甩掉他,而不是他拋棄她。
一鎮又一鎮地走過,到現在還沒有分開,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他也是不想和她分開的呢?但又為什麼非要和她分道揚鑣不可?自從他們到了洛陽之後,很多事好像都變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嘻嘻哈哈的,開心的時候大笑,不開心的時候亂發脾氣,現在的他,似乎有了不想告訴她的秘密,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不過,她故意逗弄他的時候,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耍起脾氣來。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可以看到他耍脾氣,也能讓自己這麼高興。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喜歡被虐待的傾向。
是因為他的生命消失了二十年,才變得如此消沉嗎?
轉過頭去看他,她不禁嘆了口氣。
不分開,不可以嗎?
「你還不休息嗎,夜已經深了?」黑暗中,傳來他略顯低沉的聲音,「明天——」
「明天我想去買身衣裳,上個鎮子都沒有好看的衣裳。」錢多多側轉過身體,看著黑暗中的他,「你陪我去選好不好?我看你穿的衣服都特別好看。」
她不想听到「明天」這兩個字。
良久,他才回應:「好。」
「寧楚真,其實……嗯,你以後想去哪兒?」她忽然問。
「去哪兒?」
錢多多歪著頭看他,「總要有個停下來的地方,不是嗎?」他的家沒有了,他以後要怎麼辦呢?
「去哪兒?我也不知道。也許……唉,我也不知道呢,以前總是想闖蕩江湖,現在看來,真的要在江湖上過生活了。」
錢多多一听,來了興趣。
「你要當游俠嗎?」
「什麼是游俠?」
「呃,可能是指到處游蕩的大俠吧。」她也不是很清楚呢。
寧楚真微微皺眉,兩手交叉枕在腦下,「嗯,到處游蕩倒是蠻像的,不過,大俠就——唉,早知道好好練武了。」
「你已經是大俠了。」錢多多笑道,「就算不是大俠,也是少俠,在路上我們不是听到很多關于你的傳聞嘛,別人都稱呼你是‘殘刀’少俠,專門鋤強扶弱,劫富濟貧——」
「我沒有打劫。」寧楚真申辯。
「傳聞總是有失實之處,不要放在心上嘛,只要听好的一面就行了。」
「但,他們說的真的是我嗎?」他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