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嗎?」他的聲音依舊是她熟悉的低沉渾厚,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強悍氣息絲毫沒有因為身受刀傷而有所減弱。
她臉上掛著厚厚的面紗,只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楮看著他。她口不能言,緩緩比著手勢,企圖向他說明她只是剛好發現他的尋常放牧人家。
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似乎不敢相信有著這麼迷人雙眸的女子,竟然不能說話。良久,他撐起身子和善地對她說︰「多謝了!」
她沉默地扭頭將熬好的湯端上前,卻無法控制顫抖的雙手將心里的情緒一一泄露。
他卻以為她是因為害怕,接過她手中的碗放在一邊,硬撐著爬起來說道︰「姑娘不必害怕,在下現在就離開,給姑娘帶來諸多不便,希望姑娘能夠原諒。」
雁非急急撲上前去,不管是不是壓上了他的傷口,連連擺手表示她並不害怕,希望他留下來把傷養好。
楊曄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疑惑,突然間對她的舉動好奇起來,這個蒙著面紗不會說話的女子,竟然給他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特別是當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看著他時,他發現它竟然和記憶中的那雙眼楮慢慢重迭。
雁非將他的失神當做應允,難忍內心莫名的喜悅,伸手再次將那碗湯端到他面前。
他就著她的手喝下那碗湯,眼楮一眨也不眨地捕捉著她閃躲的目光,明知道是很失禮的事,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舉動。
雁非的臉像著了火似的,因為他放肆的眼神變得緋紅,要不是厚厚的面紗遮著,她一定不敢再面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了。
待他喝完湯,不讓有機會開口說話,雁非匆匆對他點點頭,飛快地走出門去。房里,只留下楊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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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日,雁非都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的。從最初的震驚,到隨後的矛盾掙扎,到最後的平靜篤定,仿佛又經歷了一次感情上的生死之劫。
她欠了他一條命,欠了他一個理由。命運厚待了她,讓她再次見到他。知道他還好好地活在世上,讓她千瘡百孔的心又一次開始跳動。
可是她不能再見他,不能讓他知道她的存在。她那樣義無反顧地背叛了他的愛和信任,去換取自以為是的親情——是她的愚蠢將自己逼上絕路的,不能回頭。
她是自私的,從來沒有考慮過在那場靈魂糾纏的戰役中,他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只是不斷強調著自己的理由,一味索取、一味埋怨,從沒試圖去改變命運的曲折迂回。
她已經要過他一次命,不能再有第二次。她發誓不再卷入過往的是非恩怨之中,而他,就是她的是非恩怨。
皇兄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和她在一起,注定是天涯逃亡,而他是女真的貝勒,她怎可能再次毀他?
何況,他該恨她入骨的。是她懦弱,不敢面對曾蘊含如海深情的眼眸,怕看到其中閃爍的仇恨與鄙夷!
就這樣吧,讓他養好傷離開,什麼也不會發現,什麼也不會改變。希望他能忘記生命中有過一個叫柳雁非的女子,忘記那些在她心中至今還鮮活如昨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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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為什麼你這幾天都好奇怪,臉上要蒙著這塊丑丑的白布呢?」吟月小小的臉上滿是疑惑,微微皺著眉不滿地看著娘親,氣她把漂亮的面孔藏在白布後面。
雁非嚇得一把捂住女兒的小嘴,惹來她一陣懊惱氣憤的掙扎。
她偷偷抬眼望著在院子里曬太陽的楊曄,他閉著眼楮,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母女倆的對話,平靜的呼吸聲顯示他似乎是睡著了。
雁非長長地出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放下捂在女兒嘴上的手,示意她不要再提面紗的事。小小的吟月看著母親神秘的樣子,雖然心里覺得委屈,還是听話地點點頭,不敢再糾纏著要娘親取下臉上的面紗。
雁非放心地放下女兒,又專注在手上縫制的冬衣上。
「吟月,」原來像是睡著了的楊曄睜開眼,柔聲招呼一旁寂寞無聊的小女孩,沖她輕輕一招手,「過來這邊,听叔叔講騎馬打仗的故事。」
吟月歡喜得大叫一聲,一改剛剛的落寞,興高采烈地攀上楊曄的大腿;胖乎乎的小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問道︰「叔叔要講打倭寇的事哦,穆南穆北都跟我說過,大英雄都是要打倭寇的吶!」
她軟軟的聲音惹得楊曄忍不住笑出聲來,寵溺地將她抱到胸前說︰「好啊,叔叔現在就講一個義軍福州抗倭的故事。」
雁非注視著他們父女依偎在一起的樣子,眼眶微微濕潤起來,多麼和諧的畫面啊,如果沒有之前的恩怨糾葛,這樣的畫面,將會是最幸福的全家福。
曾經,她的夢中就是這樣的畫面,一個深愛的男人,一個可愛的孩子,一種平靜安寧的生活。後來,她對這樣的夢想嗤之以鼻,因為她要不起這種簡單的幸福。
「那麼吟月告訴叔叔,你姓什麼呢?」恍惚中听見楊曄這樣問著吟月。
「不要說!」她想喊,口中卻只能發出喑啞難辯的單調音節。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自己失去了聲音,眼看著辛苦修築的城池瞬間碎成殘片。
「我姓柳啊!」
是女兒無辜的聲音,她卻寧願選擇失聰。
時間仿佛靜止,直到他的步伐劃破沉默,熟悉的聲音再度在她耳邊響起︰「雁非,摘下面紗!」
她嗚咽著一把推開他沖進屋里,返身想要關門。
他卻不肯輕易放手,在她合上門扉前踏進一步逼進屋來,順手關上房門。
她步步後退,看著他堅持向前逼近,哽咽在喉的哭聲傳不出來,壓在了抽痛的心口,鐵石般沉重。她退到無路可退,孱弱的身子緊貼牆壁,像受驚的小貓般瑟瑟發抖。
她不想這樣,不想軟弱得毫無招架之力,可他的氣勢是那樣驚人,讓她沒有還手的余地。
「雁非,摘下面紗!」他反反復復強調著同一個命令,鐵鉗一樣的手已經握住了她尖尖的下巴,逼她正視他的雙眼。
透過水霧看他的樣子,熟悉到讓她心痛。
夢里重復了無數次的輪廓,卻帶著森冷的線條與殘酷的眼神。
她欠他的,還是逃不開、躲不掉,要在今日,一並償還。
她的不語再次激怒了他,手上的力道不斷加重,幾乎捏碎了她的骨頭,「雁非,摘下面紗!」他第三次強調著,不再有等待的耐心。
她的眼不敢有瞬間的眨動,像是要一次看夠他的樣子,蒼白瘦弱的手緩緩舉起,面無表情地撩開覆住臉的白紗。
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
還是一樣令人心醉的容顏,沒有因為歲月流逝改變分毫。清澈的眸子里是他看不懂的迂回隱忍,長長的微翹睫毛輕輕地顫動,紅潤的雙唇微啟,是千言萬語的欲訴還休。
那一刻,他知道,她再一次宣判了他的死刑。
「雁非,為什麼瞞著我?」他討厭這種無法抵抗的無力感,氣急敗壞地聲討她。
她不言語,痴痴地看著他。
「開口,現在你還認為有裝下去的必要嗎?」他再次加重手勁,故意忽略她忍痛逞強的表情和下巴開始浮現的青紫。
等不到回答,等到的是滿室寂寞。
他冷冷地笑了,粗魯地摔開她的身子,重重地一拳擦過她的臉頰,捶在旁邊的牆上。
她的眼淚終于滑落下來,雙眸無力地閉上,只有口中依稀發出模糊痛楚的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