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兒……」他那樣叫她,輕顫的手緩緩舉劍。
「嗚……嗚嗚……嗚……」原本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臨月突然跳起來,拼命用身體沖撞著挾持她的死士,阻斷了朱常洛的動作。
「賈四,解開臨月的繩索,讓她說話!」朱常洛猶豫了片刻,緊皺著眉頭收回手中的劍。
「可是主子……」
「我說放開!」他一聲怒吼。
臨月身上的繩索被解開了,封在口中的布條也拆了下來,她的面色慘白,眼里的恨意貫穿了朱常洛的胸膛,讓他泛起從未有過的怯意。
「常洛,放了她!」她緩緩地向他走來,一直走到他面前仰望著他。
「臨月……」
「你忘了,我不是臨月,我是柳家的女兒,」她苦笑著搖頭,「她才是,她才是你的親妹妹臨月啊……」
「我不能,我不能冒這個險!」他被她的樣子駭住,歇斯底里地狂吼。
「問問你的心,難道它真的已經死了嗎?常洛,不要讓我更恨你,我怕自己會承受不了這樣強烈的恨意!」她的眼淚洶涌不斷,幾乎要滴下血來。
「你不懂,你不懂……」他吼,是氣急敗壞的辯駁。
「我懂,從來都只有我最懂你的心!」臨月的聲音有種異樣的顫抖,「如果,如果你真的要讓雙手沾染上親人的血,那麼,就讓我來代她!」
「你滾開!」朱常洛大叫一聲,揮手格開她,右手的劍尖已經刺向雁非的胸口。
火石電光的一瞬。
沒入胸膛的劍刃靜止在時光中。
臨月勉強睜開眼,微笑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染滿鮮血的雙手顫抖著撫上他不敢置信的臉。
「常洛……放過她……她是……你的親妹妹啊……」
「不……」從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朱常洛,狂亂的黑發、渙散的眼神、野獸負傷的悲號。
雁非驚愕得無法動彈,原來,不是只有她和楊曄之間才有糾結不斷的痴纏,原來愛情一旦生不逢時,就要以悲劇收場啊!
血,小小的密室里充斥了太多的血腥味,臨月的唇艱難地翕動著,眼楮卻爆發出炫目的光彩。
「就……算是你……欠我……」她繼續微笑,手指在他臉上陰霾的線條上游走,「常洛……讓她喝藥……不要……不要傷她……」
「臨月……臨月……」朱常洛手中的劍「當啷」
一聲落地,雙臂緊緊地抱住她緩緩向下倒去的身子,沒有溫度的眼眶里,終于流出有溫度的液體。
「雁非……」她叫她,臉上的笑意不曾消失,「為了我和卉兒……好好……好好活下去……」
「臨月……」雁非跪了下來,滿臉淚痕。
「你……不要怪他……我們……的宿命……都是悲劇……」她的身子突然一挺,臉上煥發出奪目的光彩,美得驚人,然而那雙手,卻緩緩滑落,眼中,也不再有光彩。
「臨月——」
沒有人開口說話,那聲心神俱焚的呼喚,比萬箭穿心更痛苦百倍。
雁非明白了,看透了世情的女子,不是她,是臨月啊!
斑高在上的朱常洛,風光無限的朱常洛,自以為是地設計著一切陰謀,只為爭奪那至高無上的皇權,誰知他也只是命運的玩偶,身不由己,到頭來就算站到萬人之上,又能怎樣?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成為祭品,連自己最初最純真的秉性都徹底丟棄,高處不勝寒的悲涼,又有誰能體會,誰還會再給他安慰?
他拋卻了一切親情、友情和人性,卻躲不開愛情致命的傷;他可以對親妹妹狠心下手,卻逃不開所愛的人最溫柔的一句話。因為親情在他的生命中已缺席太久,只有隨了他十三年的女子,才能清楚了解他內心最深處對感情的渴望。
現在,連這僅有的溫柔都成了奢望,今後,還有誰會輕輕撫慰他心里那片最柔軟的淨地?
他的聲音是破碎的、是壓抑的,「喝了這碗藥,今後,再沒有臨月公主和柳雁非!」
她的聲音是徹悟,是解月兌,「喝了這碗藥,今後,我終生代她為你,守口如瓶!」
第十章
五年後雁門關外
一間簡陋的小木屋,屋外是竹籬笆圍成的院落,堆放著大堆的干草,足足有一人來高。
「雁雁南飛,雁雁南飛,影行過沙洲,秋去春來歸……」一個童稚的聲音輕輕唱著塞外少聞的南曲,在空曠無人的大草原上,顯得格外引人側耳。
「娘,娘,吟月的歌唱得好不好啊?」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仰著頭,滿臉期待地望著在院里忙碌著的布衣女子。
女子微笑著抬起頭,用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沖著女兒重重地點頭,溫柔的眼眸中充滿了慈愛和驕傲。
「耶!我就知道,吟月是最棒的!」小女孩高興地揮舞著小小的拳頭,興奮得滿院子亂跑。
布衣女子放下手中的干草叉,急急地擺了幾個手勢,然後狀似責備地搖搖頭,走上去拍干淨女兒剛剛換上的新衣服。
「娘——」女孩拉長了聲音強調自己的不滿,粉嘟嘟的小嘴微噘著,水汪汪的大眼楮一眨一眨的,好不可憐的樣子。
女子忍不住笑出來,輕輕湊近她嘟起的小嘴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吻,惹得小女孩又笑又叫︰「娘好壞,娘又偷襲!」
母女倆笑鬧成一團,直到兩片緋紅同時染上兩人的面頰,映得人比花嬌。
「娘,」女孩兒停下來,香香的身子偎進女子的懷里,軟軟的手臂纏繞著她的脖子,撒嬌地說道,「吟月去樊姑姑家玩一會兒好不好,吟月想要和穆南還有穆北哥哥玩騎馬打仗啊!」
女子假裝沉思,小女孩兒急得大叫︰「答應我嘛,娘,吟月不會闖禍的啦!」
女子輕輕點點她的小鼻尖,終于用唇語笑著說好。
小女孩高叫著從她懷里跳下來,蹦蹦跳跳地往門外跑去,頭也不回地大喊著︰「我很快會回來的,娘不要半途去找我哦!」
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布衣女子含著笑意,又開始了剛剛被打斷的工作,思緒卻飄散開來。
女兒就像一匹有著強悍生命力的小野馬,也同當年的她一樣,年紀雖小,卻滿懷著馳騁沙場的夢想,動不動就嚷著要樊凌家的兩個男孩子帶她打仗。她多像自己啊,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可是她的生命中,會不會也遇上一個像他那樣的男子呢?
是的,她曾經是柳雁非,曾經是臨月,曾經是大明王朝的公主,也是一個背棄了愛情的女人。可是現在她什麼也不是了,她沒有了語言,只是一個平靜地生活在草原上的普通婦人。
這是楊曄曾經生長過的草原,女真族的發源地,在這里,她可以看到向往了很久的萬馬奔騰的壯觀,也能平靜地實現那個男人曾許諾給她的一切,其中,有長河落日圓的蒼涼,也有金戈鐵馬入夢的壯烈。
她不是一個人活著了,她的眼,是楊曄的眼,是卉兒的眼,是臨月的眼;她的生命,已經在女兒身上延續,這種日子就像緩緩流淌的小溪,雖然無波無瀾,卻也已經是命運留給她最豐厚的饋贈了。
「娘,娘啊——」女兒驚恐的聲音突然傳進她耳朵,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一驚,丟下干草叉就往院外跑。
老天保佑,吟月千萬不能有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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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雁非經歷過的最荒謬的事了,至今她都還不能完全從那一刻的震撼中完全恢復過來。
幾個時辰之前,她居然看見一個和楊曄長得一模一樣身受刀傷的男人,居然還在震驚之余將他扶回家為他療傷,甚至還容忍他清醒過來對蒙著面紗的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