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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飛 第25頁

作者︰楠漁

卉兒問她,為什麼皇兄還不派人將她們接進宮去?

她無言以對。

早在踏上返京之路時,她就發現事情已失去了控制,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而她所做的一切,現在看來更顯得愚蠢之極。

可她不怕,早在她將短刀刺進楊曄的身體時,她就不再懼怕任何的痛楚和傷害。她活著,只希望能再看母妃一眼,只想讓跟隨著她的卉兒不受傷害,這就是她現在最大的心願的,其它的一切,對于心死的人來說,統統都只是幻影。

而這天,朱常洛的心月復終于踏進她小小的居所,用一輛遮掩得密不透風的馬車將她和卉兒接進宮去。

長慶宮依舊歌舞升平,穿過大殿前的回廊,觥籌交錯的聲音清晰地傳進雁非的耳朵,是朱常洛在宴請朝中主戰派大臣。

她沒有機會細看五歲前曾嬉鬧玩耍的地方,兩名死士領她們進了一間小小的密室,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密室的光線很昏暗,牆上燃著的火把因為頭頂惟一的天窗中灌進來的風而不停地跳動著,讓整個氣氛顯得詭異恐怖。

卉兒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的生死劫難,不再像從前那樣慌亂害怕。也許是一種預感,她緊緊靠著雁非的耳邊低聲說道︰「姐姐,殿下要在這樣的地方見你,恐怕姐姐還是要留個心眼……」

雁非冷冷地笑,牽起卉兒的手說︰「這世上,還有哪樣是我柳雁非怕的?卉兒,答應姐姐,這件事之後,你馬上離開京城,有多遠就走多遠,再也不要卷入宮廷是非中,關于姐姐的身世,你發誓要守口如瓶,永遠不許再提起。」

「姐姐,」卉兒的眼眶倏地紅了,重重地搖頭,「不,卉兒一輩子跟在姐姐身邊,就是死也不會丟下姐姐獨自離開,姐姐就不要再說了。」

「好妹妹,」雁非將她的頭輕輕攬進懷中,幽幽嘆息,「不要說傻話,這皇宮中,看來平靜祥和,實則到處暗藏殺機,姐姐這一生是沒辦法擺月兌了,又怎麼忍心把你也卷進來呢?姐姐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找一個愛你的男人,幸福安寧地過完一輩子,就算是幫姐姐實現一個永遠沒辦法實現的夢吧!」

「姐姐……」

密室的門在此時打開,朱常洛帶著一群人走了進來。門又合上了,雁非這才注意到,被捆綁著的臨月由一個黑衣死士押著,嘴上還堵了毛巾,另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則五花大綁被兩個死士用刀架著脖子。

「柳雁非,說得好!」朱常洛緩緩開口,帶著足以將人凍僵的冷酷,再也沒有假惺惺叫她皇妹的溫情,「這皇宮里,哪一樣東西是不沾血的?為了權勢地位,平靜安寧早就是個神話了!為了自己的利益,所有的阻礙,惟一的辦法就是被摧毀!」

不容任何人說話,他大喝一聲︰「裘二,解決掉刀疤六!」

挾持著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的死士,手中的刀輕輕一抹,那漢子就仿佛被抽了筋似的猛一伸腿,腦袋斜斜地歪向一邊去了。

臨月掙扎了一陣又慢慢地安靜下來,看向朱常洛的眼里滿是悲憤與絕望。

雁非看著裘二,是那個在京城路上開茶館的大麻子謝老板。

她瞬間了悟,「皇兄,這一切都是你計劃的對不對?根本不是楊曄殺了如維,從來也不是鄭國泰滅掉了柳家,所有的謊言其實只是為了借我的手殺掉楊曄,再封住所有人的口?原來多科奇死在你的手里,而我一直那麼信任的鄧如維,竟然也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和貪圖富貴出賣感情的走狗!皇兄,為什麼,為什麼我記憶中那個溫柔儒雅的男孩,今天會變成這樣?」

「我只能說,雁非,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最明慧的女子。如果你有怨有恨,就怨恨這個由不得我們做主的朝庭!」朱常洛有一絲動容,垂下眼簾嘆息,再抬頭時,又是陰狠的表情。這就是她的親哥哥,是她將比整個生命更寶貴的愛情當祭品供奉的哥哥!雁非不禁輕笑,他忘記了幼時曾把她當成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來寵愛,也忘記了世間最單純最直接的信任,在他眼中,除了金鑾殿上那把明黃寶座,就再也容不下其它。

她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總是要到結局時,才知道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丟棄了什麼。心早已是痛碎了的,現在,也只不過是碾磨成灰,再也不用費力拼湊罷了。

「哥哥……」雁非開口,是波瀾不興的平靜,用了兄妹間最尋常也最親密的稱呼,「從被送出宮的那一天起,雁非就注定是你繼承皇位的棋子。雁非從沒想過會成為你實現大業的阻礙,可哥哥好像並不這樣認為。」

「雁非,你是皇家的人,有著皇家的高貴血統和聰慧的頭腦,可惜錯生為女兒身,注定要成為男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

「那麼,雁非只有最後的兩個要求,請讓我見一見母妃,也求哥哥放了卉兒……」

「不,我不要離開你,就算死,卉兒也要同姐姐死在一起……」卉兒失聲痛哭。

「卉兒,听姐姐的話!」

「哈哈哈……」朱常洛大笑,陰森的笑聲在密室里回蕩,顯得格外恐怖。

「雁非,我大明皇室有你這樣仁慈的公主,倒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不過,你也太過天真了,放過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都是自掘墳墓。」

「哥哥,難道你以為殺了我們,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了嗎?你派遣到南方的那些人,他們會不知道?臨月公主現在是萬金之軀,你根本不敢動她,難道你以為封住她的嘴就能讓她听你的話了?」

朱常洛輕蔑地撇撇嘴,「為了我的大業,犧牲掉幾個無足輕重的角色算得了什麼?除了現在跟我進來的‘六鷹’,我誰都不信任!那些南下的小角色,早在回宮時就被我解決掉了,而臨月……」

他的眼楮里浮現出難得的溫情,語氣也緩和起來,「她愛我,我不會傷害她的,她會一直跟在我身邊,讓我疼她憐她,只是永遠不再開口說話。」

「朱常洛你……」

他站起身,緩緩地向她走過來,「雁非,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的任何要求,這個丫鬟必須要死,而母妃,我也決不會讓她見到你!」

在雁非還未回神之際,他手上森冷的劍已經刺穿了卉兒的身體,動作快到讓她甚至來不及叫喊。

一瞬間,雁非好像看到自己正站在懸崖的邊緣,猛烈的罡風吹動著她的頭發,她像是一片凋零的枯葉一樣,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卉兒的血是滾燙的,嬌小的身子緩緩地向後倒去,像一只安靜的小動物蜷縮在她的腳邊。她陪她走過秋水樓最寂寞的日子,陪她走過九江路上的迷惑,陪她歷經了感情的劫難,最後陪她走上永遠的解月兌。這就是她的哥哥,是她以為用愛情可以換來的親情。

還有什麼是真的?她可以背叛愛情。而哥哥,可以面不改色,親手扼殺掉她一直渴望的親情,抽干她心髒中的最後一滴血!

劍尖滴著卉兒的血,朱常洛扭曲的臉在她面前放大,她瞪大眼楮看他,沒有了感覺,也許死了,就能了結這一切了吧!

朱常洛有瞬間的失神。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啊,沒有恐懼,沒有怨恨,充滿了清澈純真,就像他記憶最深處的妹妹,在他的長慶宮中,追在他身後叫著「哥哥」。可是一切都已經回不了頭了,早在母妃將她送出宮外的時候,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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