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害怕她知道他娶親的消息,害怕她執著于他對她那些不能實現的誓言。他光輝的仕途是不允許被她不名譽的出身所拖累的,而她卻是那樣的傻,總以為他說過的話都會成真。
「姐姐,卉兒知道你心里難受,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別像這樣子憋在心里苦壞了自己。」看著雁非一臉的木然,卉兒忍不住抓起她的雙手哭起來。
她抬起手,輕輕撫模著卉兒的頭發,始終干涸的眼眶里涌現出淡淡的雲霧,「好卉兒,都是姐姐不好,要不是姐姐非要千里迢迢上京來找鄧公子,我們又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才不是,姐姐,都是鄧公子喜新厭舊,貪圖富貴,才讓姐姐受委屈了!」卉兒揚起滿是淚痕的小臉,語氣里充滿了憤恨。
雁非輕輕地搖頭,「也怨不得如維。皇上賜的婚,誰也違抗不得,身在朝堂,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姐姐,鄧公子為了仕途而放棄你,你卻還要為他找理由,你就是太善良了。」卉兒激動地抓著她的肩膀,咬牙說道︰「天下還有一個男人是好的嗎?」
雁非愣了神,天下,還有值得托付的男人嗎?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卉兒一樣去恨鄧如維,在他打碎了她的希望,另娶他人以後,她怎麼還能如此心平氣和地為他找出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許在她心里,最恐懼的不是如維的背叛,而是來自背叛之後她對承諾、對愛情、對世間男子的失望。
愛,是一個太玄妙的東西,它附帶有太多的因素。當你得到它時,你會感覺幸福充實,感覺生命之中充滿了不可預知的美麗色彩。然而當你失去了它,你失去的,就不僅僅是它了,也許還有它曾帶給你的滿足感和安全感,還有你對生活和生命的感恩與信心。
她已無法判斷自己是否愛鄧如維,甚至她沒有辦法斷定自己是否愛過鄧如維,如果沒有愛,她怎麼會有這樣深的失落?可如果愛過,為何又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即使是傷心也做不到?
但是,世上還有值得托付的男子嗎?恍惚間,她看到另外一個有著陰郁眼神的男人,隔著甘棠湖縹緲的煙波,輕淺地微笑。如果說鄧如維教會了她睜開雙眼看天下,那麼,楊曄便是教會她勇氣,引領她走出玉梳閣置身天下的人。因為他的桀驁強勢,她懷疑過自己對如維的感情,也因為他的疏離淡漠,她毅然走進鄧府的大門。而今,在這座北方的深宅大院里,她果真如他所說,被困住了手腳,只能望見頭頂的這一小片天空了。身在南疆的他,不知道現在還好嗎?
「卉兒,」她的雙眼突然有了神采,「收拾東西,我們明早就離開這里。」
「姐姐,」卉兒淚痕猶存的臉上滿是不解,「卉兒該死,你可千萬不要為卉兒剛才的一時失言而離開啊,鄧公子雖然不能只娶你一個,但他不是說好了等公主下嫁之後就迎你過門的嗎?」
「卉兒,天下這樣大,難道我們就只能在鄧府里爭風吃醋地過一輩子嗎?」雁非的眼楮里是雲破日出的晴朗,「我不是為了和誰斗氣,也不是傷心絕望,而是真的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好卉兒,你會和姐姐一起走嗎?」
「姐姐,卉兒從小和你一起長大,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姐姐半步,只要姐姐還要卉兒跟隨左右,否則卉兒決不會離開的。」
「那麼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
「姐姐是否已經想好要到哪里去了?」
「就先向南行吧,往北就是遼疆了,只有南下還稍微安全點,說不定還是要回到揚州去,就是九江,也好過困守在京城這一方小天地里。」
「我懂了姐姐,」卉兒重重地點頭,眼光里滿是對雁非的信任,「卉兒這就去收拾。」說罷對雁非盈盈一笑,扶她站起身來。
瞬間,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席卷了兩人,卉兒叫了聲「姐姐小心」,便向一旁倒去。
朦朧間雁非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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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非看見自己又回到了童年玩耍的那片山坡上,小小的她扎著漂亮的辮子,捉到兩只美麗的蝴蝶。她玩得多高興啊,竟然忘記了爹爹要她早點回家。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捉到的蝴蝶飛走了,她才帶著從樹上抓下來的蟲子往家里跑,想要嚇嚇娘,讓娘向爹求情,不要罰她。
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她好冷,拼命往家的方向沖,想喝娘做的熱湯。可是,前庭里好安靜,什麼聲音都沒有,就連走廊上也是靜悄悄的。她輕輕走到爹娘的房門前,探著身子往里望,她看見什麼了?爹和娘為什麼滿身都是血地倒在地上?爹為什麼叫她「小月兒」?那些血,那些血好可怕,還有爹爹胸口插著的那把刀,明晃晃的,耀得她連眼楮都睜不開了。
她的頭好痛,痛得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看見好多好多的畫面,見過的沒見過的,有印象的沒有印象的,一直在她眼前閃著。怎麼辦怎麼辦?不管了,她只知道要听爹的話,要離開家再也不能回來,于是她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向她不知道的方向。
「啊——」雁非尖叫著從夢中醒來,周圍一片黑暗包圍了她,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順著脖子滑落進衣襟里,一陣寒意從皮膚上穿透進入骨髓,直達心髒。
「姐姐,姐姐!」黑暗中一雙冰冷顫抖的小手模索著抓住她的裙擺,是卉兒的聲音。
她伸出手憑感覺抱住卉兒受驚的身子,鎮定下來,沉聲安慰著︰「別怕別怕,有姐姐在這兒呢,卉兒別怕!」
卉兒的身子停止了輕顫,聲音里還是有恐懼︰「姐姐,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會這樣?」
她一邊安慰著卉兒一邊用已經習慣了黑暗的雙眼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間封閉的石屋,里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在靠左手邊,有一扇鐵門,微弱的光線從鐵門上方的一個小柵欄里透進來,照在門邊的地板上。四周很安靜,只有卉兒濃重的呼吸聲在耳畔響著,其間還夾雜著一兩聲哽咽。
雁非想起昏迷之前,自己正和卉兒在房間里撫琴說話,忽然間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眼前黑影一晃,就失去了知覺。那個時候,如維正和諸位大臣在前廳里喝酒,新娘子已經迎回了醉心閣,所有梨園的丫鬟下人們全去外面幫忙了,這麼看來,抓自己和卉兒的人,應該不會是為了破壞如維的婚禮。
難道會是如維為了防止她大鬧婚宴,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來?這也不太可能啊,她早已告訴如維,他與公主的大婚她決不會橫加破壞,如維不至于不信她,何況婚宴已經進行了多時,如果如維要關她,也晚了點兒吧。
這樣一來,抓她們的人,也決不會與如維有關。
是公主存心要她消失,還是另有其人?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鐵門「 當」一聲打開了,卉兒嚇得緊緊縮進她懷里不敢出聲,她抬頭向左邊的光源處看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光站著。
「雁非姑娘受驚了。」黑影開口道,聲音有些刻意的沙啞。
雁非精神一振,在黑暗中悄悄向門口挪了挪,問道︰「閣下是誰?為什麼要將我們掠到此地?」
「雁非姑娘臨危不亂,果真好膽識,實在是讓在下佩服!」黑影警覺地退後兩步,假惺惺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