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對這個叫楊曄的男子有著怎樣的心動,她和他始終是兩道輕輕擦肩,便要越行越遠的線啊!這是結局,非關愛恨,而此時身處朝堂的如維,處境如此險惡,有著性命之憂呀!
「不,不能南下。」雁非仿佛沒有力氣再去反駁他話語里的放蕩和輕佻,在揚州城里那些暢談家國事的日子又回到腦海里,歷歷在目,像一道咒符般,生生將她從這些日子以來的迷惘中拉了出來。
「七爺,」她從對如維的擔憂之中清醒過來,盈盈的目光看著他,強壓住心里升起的那絲悵惘,酸楚而又堅決地說,「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麼?是謝我在玉梳閣輕薄了你,還是謝我強迫你北上遼疆,讓你和鄧如維兩地相思?」
他調笑著,邪佞的目光里滿是讓她心痛的漫不經心,仿佛這些日子以來兩人之間的波濤洶涌都只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而已。可是,揚州城里,甘棠湖上,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還有他許諾給她的北疆夢,難道真的只是她的幻想嗎?
是了,她對他而言,只不過是為了說服鄧如維的工具,現在鄧子龍被倭寇所殺,如維恨不能親上戰場,一報血海深仇,必定不會再主張分兵遼東。她之于他,便已是一顆沒有了價值的廢棋。
可那又怎樣?北上京師與如維見面,不正是她想要的嗎?她對他只是一顆棋子,他對她而言,也只能是個過客。
餅客,那麼就這樣分手也好,就這樣,分手就好。
想到這里,心仿佛空了下來,痛仍然是清晰的,但客套疏離的話,終于也能順利地說出來了,「雁非只是想多謝七爺這些日子以來對我們姐妹二人的照顧和送我們到京城的好意,七爺如果能忘記過往與雁非之間的種種不快,雁非和如維都會很感激有你這樣的朋友。」
她刻意回避著他的眼光,用平靜無波的語氣掩蓋內心不斷涌起的酸楚。
「哦?雁非姑娘真是言重了,在下不過是一個北疆蠻子,要和堂堂朝廷高官為友,還真是有點受寵若驚。」他俊朗的臉上充滿了山雨欲來的狂怒,手中擎著杯子,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螓首低垂的柳雁非,深邃的目光須臾不曾離開過這張絕色容顏,「七爺……」
「多科奇,你先下去準備一下,明日卯時,準時來接柳姑娘二人。」他突兀地打斷她,對身邊的漢子冷冷地吩咐道。
「多科奇遵命,請主子放心南下。」大漢恭恭敬敬地向他一揖,又好奇地看了看雁非,然後推門出去。
楊曄站起來逼近她,雙手放上她的肩頭,微微用勁,用一種陰郁低啞的聲音問她︰「雁非,真要繼續北上?」
還能怎樣?在他眼里,她只是可利用的棋子,一旦作廢,難道就連掙扎的權利都沒有了嗎?也許他對她也是有情的吧,但大明已經千瘡百孔,他們行走在薄冰上的感情,背負了亂世的責任,背負了對如維的背叛,又能走多久呢?
乘她還能忍受短促而劇烈的疼痛,讓一切淡了、散了吧,就不用再忍受長痛,那會是永久的殤!
她閉上雙眼,斬釘截鐵地答道︰「是!」
他不再說話,賁張的肌肉顫抖著,青筋爆出,顯示著他內心的忍耐和壓抑。
沉寂半晌,直到彼此再也受不了這種沉默無語的尷尬煎熬。
「雁非,」他放棄了,以疲憊的聲音輕輕喚她的名字,一改先前放肆挑逗的態度,用一種從來沒試過的語氣對她說,「答應我,此次上京,不管遇上什麼事,都要照顧好你自己。」
她看著他,他的表情好認真,好像正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承諾著某些東西。
他說的這些話,本應該是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人對她說的,現在,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讓她的心突然間好痛,痛到不知道究竟是為了鄧將軍的死,還是為了鄧如維在擔憂,又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麼東西。她分辨不出,她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他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的話,比起先前的挑逗揶揄,听來更讓人覺得傷心。
不再互相傷害,這臨別的一晚,讓他們和平地度過,就當是最後的奢華。
燭光搖曳,相對的兩人一時都默默無語,任心底最深處那些理不清的思緒糾結盤旋,就好像他用手輕撫著她的發絲,如此纏綿,將本來相距遙遠的兩個人,緊緊地糾纏在一起,誰都逃不開。
次日清晨,雁非便帶著卉兒告別了楊曄和吉格勒,在多科奇的護送下,向北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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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前面不遠有家茶館,我們先到那里歇歇腳再趕路吧。」多科奇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轉身對雁非說道。
「好啊好啊,可找到歇腳的地方了。」卉兒撩開簾子,興奮地叫起來,「唉,這兩天可趕得夠嗆,累死我了。」
「還沒有叫你走路呢,你就累成這樣,多大哥成天趕馬車,也沒見叫累。」雁非忍不住點著卉兒的鼻尖嘲笑著說。
「好姐姐,你最好了,」卉兒撒嬌地噘著嘴說,「人家是真的累了嘛,再說多大哥是個大男人呢,怎麼能跟我們這些弱女子相比?」
「卉兒姑娘,」多科奇也把臉轉過來故意逗她,「雁非姑娘也是女兒家,怎地不見喊累?」
卉兒擠眉弄眼地哼哼︰「姐姐一想到是去見鄧公子,當然就不覺得累了,我呀,又沒有什麼人好見,自然比不上姐姐心急如焚了。」
多科奇哈哈大笑起來,惹得雁非滿臉通紅。
「貧嘴的丫頭,待會兒罰你下去趕馬車。」她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好姐姐,我知道錯了,」卉兒做出一臉害怕的樣子,聲音顫抖地說,「見了鄧公子,我一定不會告訴他,未來的鄧夫人有多厲害、多狠心,免得到時候我又被罰去掃茅坑,那可就慘了。」
「好了好了,別再扯下去了,咱們兩個姑娘家,敢不怕多大哥看笑話。」雁非看了看滿臉是汗卻大笑不止的多科奇,又看看卉兒一臉的精靈,笑著點頭說,「那我們就先在前面歇歇,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再繼續趕路。」
「雁非姐姐萬歲!」卉兒忍不住喊道。
「這話可別亂叫,快到皇城根下了,小心有人拿你問罪。」多科奇嚇唬她說。
「怕什麼,雁非姐姐就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嘛!」
「你再拍柳姑娘的馬屁也是要罰你下來趕車的,就省省力氣吧。」
「要你管,多科奇,我看在姐姐的份上叫你一聲大哥,你就傲起來了啊,你要是惹惱了本姑娘,小心七爺砍你腦袋。」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再吵了。」
「姐姐,本來就是他先惹我的嘛!」
「什麼?你,你這個……」
「多大哥,你要贊揚我就直說嘛,我知道你要說‘你這個大美女’是不是?」
「你真是我見過得最不懂‘謙虛’兩個字怎麼寫的人。」
「多大哥過獎了。」
「我什麼時候夸獎你了……你,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第五章
卉兒扶雁非下了馬車,款步走進茶館。
這間鋪子說是間茶館,倒不如說是間賣茶的涼亭。荒山上搭起的四角亭子,牆壁是四根大樹權支撐起來的,頂棚上覆蓋著茅草,桌椅破舊得像是輕輕一踫就會散掉。縱然是多科奇這樣的粗人,也不免皺起眉頭,猶豫著要不要委屈兩位姑娘人內。
茶館內只有兩桌有客人,都是清一色的中年男人,有的低聲說著話,有的靜靜品著茶,還有的面前擺了幾個酒壺,大聲地劃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