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鄧如維搖著折扇,一身白衣翩翩,在眾人的一片叫好聲中獨獨冒出一句——「姑娘琴韻雖好,卻多了些脂粉味。」語氣豪邁不羈,滿座皆驚。
而她就那樣傻傻地站在當場,看他向她走過來,听他用滿腔熱血教會她什麼是民族大義,什麼是心憂天下。
如維告訴她,在她生活的小小一方天地外,還有一片更廣大的疆土;除了她所知道的詩詞歌賦外,還有另一種刀光劍影的生活。
他常常對她說,雁非,好男兒不能只沉浸在春花秋月兒女情長中,更應該要報效國家、名留青史。
現下,如維為了他的理想北上,成就報國殺敵的宏願。她知道他此次進京是懷著重大使命的,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相思兩地,誰知道他走後不到一日,她就開始想念他。
她的生活,似乎已習慣了如維的陪伴,有他在身邊,她才能拋卻所有「女兒身」的顧忌和膽怯,才能放縱內心深處的狂放豪情自在撒野。她想,這樣的依賴應該就是愛了,她愛如維,才能全心地信任他,才會在他走後,平添了如許的思念。
她的曲調越發低沉纏綿起來。
玉琵琶的音調比瑤琴單薄,她轉身對立在身旁的卉兒說︰「卉兒,明早去看看李媽媽請來的琴師換好了琴弦沒有?」
「是,卉兒知道了。」
「夜深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不用服侍我就寢了。」雁非放下懷中的玉琵琶。
卉兒接過琵琶掛在東面牆上,收拾好床鋪,又體貼地關了窗,向她道聲「雁非姐姐早點休息」,便走出門去。
雁非緩緩行到梳妝台前,卸下頭上的點翠金步搖,任一頭流瀑般的長發從肩頭垂下,蕩出優美的弧線。
鏡中那嬌艷的人兒,比煙花女子多出些端莊嫻靜,比閨閣千金多出些妖嬈嬌俏,有尋常女子沒有的膽識文采,也有尋常女子都有的柔腸百轉。
可惜生逢亂世,縱有絕色容顏,千般豪情,又能如何?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吹滅室內的蠟燭,解開淡紫色外衣的束帶,褪下白色中衣,露出繡著蓮花圖案的肚兜和凝脂般的肌膚。
「嗤——」窗紙劃破的聲音在夜的靜寂中響起。
雁非一驚,慌忙抓起放在一旁的中衣套上,急急隱身于屏風後面。
「既是煙花女子,又何來如許春愁?」譏誚的男音在清幽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楚。
雁非立即知道來者決非一般登徒子或宵小之流,反倒鎮定下來。她從容不迫地穿好中衣,大方地從屏風後走出來。
一名玄衣男子靜靜地立于窗邊,面對著窗外的月光,頎長的身形在月光下映出長長的暗影。
她模索著找到外衣,迅速穿戴整齊,才轉身對著他說︰「閣下深夜闖入,既未得到主人的邀請,又不遵從君子禮儀,敢問閣下又何來資格評論柳雁非呢?」
「雁非姑娘不光美貌讓在下驚為天人,就是膽略與口才,也讓在下佩服。」男子緩緩轉過身來。
黑暗中,他看起來詭譎難測,即使是看不清他的樣子,雁非也能感覺到他全身散發出來的寒意。
「小女子愧不敢當。」雁非一邊同男子周旋一邊猶豫著要不要叫卉兒。
男子邪肆地低聲笑起來,「何來不敢當?姑娘方才寬衣解帶,在下可是大飽眼福了呢!」
「你……」雁非話未說完,面上突然一冷,那男子竟在不知不覺間欺近身邊。
雁非大駭,急急退了兩步,張口欲叫卉兒。
男子一探手扶住她的腰,將她緊緊貼在胸前,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我想你還是不要叫的好,若是讓鄧公子知道了,恐怕不好。」
雁非只感到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強悍陽剛的體味,竟像如維形容過的北方草原上孤獨傲世的狼,溫熱的呼吸張狂地吹在她臉上,瞬間擾亂了她平靜無波的呼吸。
薄薄的紗衣下,她的肌膚緊緊貼著男子寬闊強健的胸膛,他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里,讓她的神思瞬間慌亂起來,隱隱間覺得對這男子有一種熟悉感,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見過他。
「你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想要干什麼?」雁非在慌亂中努力想找回自己的理智。
男子輕笑著,灼熱的氣息故意騷擾著她耳根最敏感的部位,「不要問這種愚蠢的問題,雁非,你只要知道,我手中握有鄧如維的未來。」
「如維?如維到底出了什麼事?」她驚問,旋即又懊悔著自己的沉不住氣。
男子卻沒有再取笑她,也不再回答,一手輕撫著她如絲緞般柔順的長發,一手開始在她的背後游移,溫熱的呼吸繼續在她耳邊肆虐,讓她的理智在越見高漲的慌亂中丟盔棄甲。
雁非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團烈火,又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全身掠過一陣銷魂的戰栗。
她對男女間的情事並非完全不懂,秋水樓的姐姐們常常背著媽媽炫耀客人們賞賜的珠寶首飾,順帶就會講起哪個男人最會調情、哪個男人在床上最神勇,有時候甚至會講到引發男人的手段。每當這種時候,她不會像卉兒那樣紅著臉跑開,因為她知道她也會有這麼一天,像這些姐姐們一樣,成為這煙花柳巷中一身艷紅的風塵女子——在她還沒遇見鄧如維時,李媽媽的確是算好了日子等著替她開苞的。
可是今天之前,她對任何來玉梳閣听曲的客人們,都能收放自如,當然也有不規矩的男人,她卻從來都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他們之中,全身而退,清醒而又自制;三哥那幫人,個個都是血性男兒,談起家國大業時,她和他們相處甚歡;就算是如維,她和他攜手對飲,或歌或舞,偶爾也會有蜻蜓點水般的肌膚相親;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面對一個似是熟悉的陌生男子慌亂失措。
為什麼會有熟悉感?她可以肯定,是絕對不會錯辨的熟悉感,可是,她也敢肯定自己不曾見過他。
「這樣的國色天香,難怪鄧如維會對你百般恩寵。」男子稍稍離開她的身子,說話的語氣中透露出濃濃的調侃。
「你到底是誰?」雁非的呼吸迷亂起來,這是個不好應付的男人。
「國本」之爭剛剛平復,朝廷中官員更替、朝夕各異,如維現在遠上京城,前途莫測,稍不小心,都會招來殺身之禍。這滿身寒意的玄衣男子是否真的對如維至關重要,現在還不得而知。可是,她此刻的一舉一動都極有可能會成為如維北上的障礙或契機。
玄衣男子冷冷一笑,靠近她的耳邊,輕輕吐著氣,「掌握鄧如維命運的人。」
雁非因他突然的靠近而漲紅了雙頰,如果不是室內漆黑一片,臉上的紅霞必定會泄露她心底泛起的波瀾,成為那男子取笑的把柄。借著黑暗的遮掩,她很快平息下怦怦跳動的心,用最冷靜的語氣問︰「那麼,你為什麼不隨如維北上,反倒要留在揚州,半夜潛進這小小的玉梳閣呢?」
「果真聰明。」男子低低地笑起來,嘴唇似有若無地掃過她的耳垂,引來她一陣輕顫,「如此敏感,如此甜美,鄧如維真是艷福不淺啊!」
「放肆!」雁非被他的輕浮激得有些惱怒,忍不住喝道。
男子絲毫不以為意,得寸進尺地開始挪動著放在她腰間的手,輕佻地撫弄,「該放肆的早已放肆過了,雁非姑娘非但沒有阻止,似乎倒享受得很呢!」
雁非臉上的紅潮更盛,咬緊牙狠狠地推了男子一掌,嬌喝道︰「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