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宣錯愕地怔在原地。
碧心似被這一巴掌打醒,不再發瘋,只是緊緊捂著臉,不斷地流淚。
鳳筠舒清清冷冷地盯著碧心良久,忽然輕嘆了口氣,「情兒若是在天有靈,她並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碧心哽著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鳳筠舒看了她一眼,便落寞地轉過了身。
「公子,小姐死了,為什麼你不傷心?以前你對小姐的情,難道都是假的嗎?」
碧心的質問讓鳳筠舒的身形微晃了晃。
鳳筠舒低著頭,輕然一笑,顯得落寞而哀傷,「若是你這樣認為,便是這樣吧!」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他已是萬念俱灰。無論旁人怎麼看,都已與他無關。
只是情兒!
在你的心底,你是否也是這樣認為?
抬起頭,他望向不遠處的雪坑,臉色卻變得慘白一片。
——情兒的尸體不見了。
「小姐——」原本已恢復了神志的碧心,同時發現了上官情的失蹤,神色為之一變。
白昭宣眼明手快地一個手掌打在了她的後頸,然後接住了她軟倒的身軀。
哎,不能再讓這個女人發瘋了!
除了剛才上官情躺過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跡,四周的雪地上幾乎找不到任何線索。
上官情就如同在這個世間突然蒸發了般,無影無蹤。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了。黑沉的夜幕上,只有一彎冷月冷冷地灑下一片昏暗而迷蒙的光芒,映出一片淒清寒意。
天地間的寒意也越發濃重起來。
白昭宣不知道鳳筠舒究竟是靠著怎樣的毅力堅持下來的,那樣沉重的傷勢,那樣虛弱的身體,他卻還能像個沒事人一般穿梭在崖邊林間,尋找著上官情的下落。
鳳筠舒……他從來沒想過影門的門主會有這樣一個清雅的名字。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老大曾經是一個清雅溫柔的人吧?雖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原本俊雅的公子淪落為一個殺手組織的門主,但身處在這個江湖,就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許多人也都各自懷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像老大、像暗夜,還有他自己……
然而此刻白昭宣最為掛心的卻不是鳳筠舒真正的身份,而是害怕若是鳳筠舒心底緊繃的那一根弦一旦崩斷,也許……也許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鳳筠舒這個人了吧……無法自制地握起了掌心,白昭宣身形一掠,直接攔在了鳳筠舒的面前。
「老大,回去休息,好好養傷吧!」
笑影白昭宣的臉上沒有了笑容,他緊緊盯著鳳筠舒蒼白無血色的臉龐,沉痛地道︰「小夜一定還在等著你回去。小夜若是知道,我沒有救出他的義父,他一定會很傷心。」
有那只奸商在,小夜那方面應該是沒問題的,也許此刻正在落梅軒苦苦等著老大的消息吧?
在小夜的心里,老大的位置是無可替代的。
鳳筠舒微微一牽唇角,「影門已經解散了,你不必留在這里。而暗夜——也沒有必要再叫我義父。」
白昭宣漂亮的眼眸掠過一絲痛心,「鳳筠舒,難道在你的心里,我們真的只是門主與下屬的關系嗎?影門一旦解散,是不是所有的東西也都可以拋下了,包括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情感——」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直呼門主的名字。
與暗夜一樣,他也是從心底里尊重鳳筠舒的。雖然每一天他們都過著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但人在江湖,又有誰不歷經這些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十年了,很多東西已經在心底積累沉澱,那是誰也無法抹殺的。
鳳筠舒平靜地凝視著白昭宣,良久良久,他才沉沉嘆出了一口氣,「笑影,你永遠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殺手。」
「是。我承認我從來都沒有合格過。」白昭宣眼底的神色逐漸堅定起來,深深望進鳳筠舒的眼里,「但我入影門,並不只是為了當殺手。十年前,是你救了我,才有了今天的白昭宣;十年後,我不可能就這樣丟下你——」
鳳筠舒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淡漠,卻又隱隱帶著一絲復雜之色。
「你和暗夜都沒有欠我什麼,真正欠下的人,是我。」
白昭宣雙眉一揚,「我從來不覺得你欠過我什麼。但如果你真覺得自己虧欠暗夜,那你應該當面跟他說清楚,把欠他的東西都還清了——」
白昭宣的眼神清澈得像會發光。也許,在眾多的影門殺手里,也只有他的眼楮才能一直保持著這份清澈吧?
「還清?」鳳筠舒微微垂下眼簾,盯著自己那雙蒼白的手。這雙手曾欠下了多少血腥?多少人情?他又真的還得清嗎?
第8章(1)
再度見到暗夜,是在洛陽的落梅軒。
那個時候,重傷的暗夜幾乎已斷了氣息,看著暗夜身邊那名傷心哭泣的女子,他想起了情兒。
如果情兒還活著,是不是有一天也會這樣為他而傷心欲絕,為他而痛哭?也許不會了吧?就算此刻在黃泉,情兒也必是恨他的,刻骨銘心地恨著……
暗夜終于活了下來。他用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力量,救回了暗夜的性命。
終究是他欠暗夜的太多太多,讓暗夜幸福地生活下去……這是他唯一可以為暗夜做的。
至少,讓他這一身邪魅殺人的武功救到了一條性命;至少,那些曾經因他而雙手染上血腥的人,有一個人可以得到幸福了……這就足夠了吧?
這里是鳳家莊。
房間里的擺設一如十年前般清新雅致,什麼也沒有移動過,什麼也沒有改變,但曾經住在這個房間的人卻早已變了,變得面目全非。
案幾上的香爐散發著裊裊輕煙,淡淡的香味在悄然彌漫著,也讓那些曾經深埋在心底的回憶一分分地清晰浮現。
這是一種可以安神的香料——叫凝神香。十年前,大哥鳳彥民每晚都要為他點上這種香料,看著他安然入睡才安心離去。
一轉眼,十年過去了。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十年前,他不辭而別,離開了鳳家莊,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竟還可再度回到這里。
他守住一個人十年,卻也因此舍棄了另一些人——那些愛他、惜他的親人。
這一生,他真的對不起太多太多的人。昭宣說,有些債必須要由他自己來償還,但他又有多少時間可以償還欠下的一切呢?
指間滿滿都是冰冷之意,即使是在燃起暖爐的房間里,他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他是個醫者。他很清楚,當一個人支撐到極限的時候,除了冷,已經沒有其他感覺了。
門外忽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他輕咳了兩聲,斂去了眉宇間的倦意。
「進來。」
門開了,走進來的,除了白昭宣,還有另一名豐神俊朗的年紀男子。他的年輕雖然看起來並不大,但他眉宇間卻藏著一份遠超過年齡的狡詐和算計。
他叫鳳筠豪,是大哥鳳彥民的兒子。
十年前離開鳳家莊的時候,筠豪也只有十三四歲吧?當年還是個孩子的他,如今也已經長大成人了,就連鳳家莊也管理得井井有條。
他們雖屬叔佷輩,但名字里卻都有一個「筠」字。他很清楚,在大哥鳳彥民的心里,他這個弟弟也許更像是親子。他是大哥一手撫養成人的,大哥幾乎將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傾注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卻狠狠地傷了大哥的心。
心口驀地涌上一陣絞痛,他不由伸手輕扣住了胸口,微合起雙目。
「老大。」白昭宣面色一變,掠至床前,一臉焦急之色。
鳳筠豪卻是二話不說,伸手把上了他的脈搏。半晌,他從懷里掏出一顆藥丸塞進鳳筠舒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