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知夏看他一眼,露齒而笑,「我的女兒,她就像個小天使。」
這個答案讓顧竹峰含在嘴里的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女兒?」他以為自己听錯了,不過他的中文程度應該沒那麼差。「知夏,妳說妳有女兒?」
「沒錯。」她笑了起來,「你的听力沒問題,我是說我的女兒。竹峰,我有個六歲大的女兒。」
這下顧竹峰真的大吃一驚,他從沒想到游知夏會有孩子。「那麼,妳結婚了?」他問了卻又覺得不妥。他和游知夏在美國認識的兩年里,從沒听她說過有丈夫或是男朋友,約她的男人是不少,不過知夏對待他們都像一般的朋友,從沒和哪個男人親密過。他也一直守在她身邊,希望自己會是那個最後的幸運兒。現在乍听游知夏竟然有個女兒,他真是不知所措。
「嗯,我結過婚,但又離婚了。」她的神色黯淡下來,看上去有些淡淡的憂傷。
「知夏……」他只是訥訥地喚她的名。
「因為我的自私。」這麼多年以來,游知夏始終記得當初離開時,騰牧韌臉上的表情,他其實是需要她,而她卻故意視而不見的離開。因為她那時好慌張、好害怕,她根本沒有辦法和失明的騰牧韌生活一輩子,她要怎麼照顧他?所以她害怕地逃走了,舍棄了他!
游知夏深深厭惡那時候的自己,但那畢竟也是她的過去;如今她只是想知道如何挽回這一切。
她振作起精神,「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了彌補的機會。女兒是我們之間的牽系。」她漾起淡淡的笑,那是一種風雨過後鼓起勇氣、充滿希望的笑容。
擺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游知夏接起電話,「嗯,李主任,是,我正想去找您。好,待會兒,拜拜。」
彼竹峰看她一眼,「是臨床護理科的李主任?」
「是的,我有些事情要請教她。竹峰,那我先走了。」游知夏端起自己的餐盤,起身離開。
彼竹峰怔怔看著她的背影,走廊上金色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現在已經選好要走的路了,她是要和那個男人重新開始嗎?
騰縴瑩一整天都在炫耀著早上游知夏幫她梳的「金卷兒頭」,偌大的廳里滿是小丫頭雀躍欣喜的聲音。
早上的時候,游之賀又帶著騰牧韌在屋子走了一遍,好讓他更熟悉環境。盡避如此,游之賀看得出騰牧韌還不是很方便;或許是這里缺少一些他用得到的特別家具,游之賀知道有適合殘疾人生活的特殊家具。這些游知夏也會慢慢添購,他理解女兒有在用心經營一切。
「牧韌,有沒有想過回電台看看?」
「電台?」這兩個字勾起騰牧韌久遠的回憶,他離開那里有多久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很遙遠的感覺。
「是啊,尉濤好幾次來家里都提到你,他說就算不再主持,也要回去看看他們那幫兄弟。」
尉濤是游之賀的學生,畢業後在電台做監制,小有成就。騰牧韌在沒認識游知夏的時候,就和尉濤關系不錯;後來和游知夏結婚,才知道他是岳父的得意門生,兩人于是變成拜把兄弟,那份同事兼兄弟相惜的情義非比尋常。可惜他意外失明之後,便和從前的朋友斷絕來往。
尉濤曾來看過他幾次,但都被拒于門外。因為突然遭遇變故,妻子又離他而去,還有尚年幼的女兒,他對這一切都無法適應。他軟弱過、掙扎過,等他慢慢學會接受、適應後,便和母親搬回到鄉下。他潛意識里在排拒,想斷絕從前的一切。
他搖了搖頭,「回去……還做什麼呢?」喃喃自語著。
晚上,騰牧韌慢慢走到游知夏的房門口,正想模索走進去,卻听到她正在打電話,于是他停在門口,不想打擾她和別人通電話。
「嗯,是的,中午的時候您說的那些我都記住了。在日常生活中,還有沒有要特別注意的?嗯,對,因為失明,會有很多不方便。」
她的話清晰地飄進他耳中,靠在牆邊的手有些僵硬。他繼續听她詢問著有關盲人生活的種種,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在電話那頭的大概是護理專家吧。
對于她這樣細心的詢問,他的心里卻升起一股憤怒。
待游知夏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在筆記本上做好記錄,抬頭卻看到站在門邊的騰牧韌。
「韌,什麼時候來的?」她有點意外,滿心歡喜地迎了過去。
他忽然轉過身子,像是要離開。
「韌。」她伸手拉住他,看到他緊抿著唇,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生氣。「你怎麼了?」
「妳是把我當病人照顧嗎?那麼詳細地詢問盲人生活的點滴。妳還真辛苦,因為內疚還是可憐我?」他的語氣充滿嘲諷,刺著她的心。
「不是這樣!」她急急地開口,他怎麼能這樣誤解她?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放手,我不需要像個病人那樣被對待!妳在醫院做妳的好醫生就好,不需要把妳豐富的同情心用到我身上。」
「你誤會了,我……」游知夏急切地想解釋,而走在前面的騰牧韌卻忽然被絆跌倒在地。
「韌!」游知夏心一慌,俯就想扶他。
「不用!」他倒在地上,卻阻止她的扶持。「不要扶我。」他的聲音很冷淡,「妳看到了吧?這就是盲人的生活。」他忽然笑了起來,充滿了苦澀和悲哀。
「牧韌……」游知夏的眼淚懸在眼眶里,她的心好痛。他誤解她,可是面對這樣的他,她又能說什麼?
雖然很艱難,可是他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站起身來,背對著她說︰「妳不要同情我,那樣會令我更痛苦。」
她掩著心口,淚水迷蒙中,看他跌趺撞撞地走出房間。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神色堅定向他的房間走去,身後忽然有人拍拍她。
「爸爸。」看清身後的是父親時,游知夏有些意外。
游之賀對她搖了搖頭,「妳跟我來。」
來到了書房,游知夏不知道父親要對她說什麼。
「爸爸,為什麼阻止我?我要去找牧韌,要和他說清楚!我……」
「知夏。」游之賀打斷她,「妳真的下定決心了嗎?」他認真地看她。
游知夏知道父親在問什麼,她看著他,神情堅定的點了點頭。
游之賀重重嘆了口氣,「這是一輩子的事,不是一時的感覺和沖動。妳看到牧韌左手腕上那道疤痕沒?當初妳放棄他的時候,他曾經輕生過。所以妳一旦決定了就是一輩子;如果妳再棄他而去,就是毀他第二次,那比沒有開始還要殘忍。」
「爸……」游知夏覺得心口就像被鋸了一塊,他曾經想要放棄生命?她的逃開,對他的傷害竟是這樣深?她簡直不敢想象,如果他沒有被救回來,現在她看到的不就是他的墓碑?不!
「妳確定,妳一輩子都要他嗎?接受全部的他而不會後悔?這不是游戲,妳要對另一個人的人生負責啊!」
「爸!」游知夏抬頭,眼里晶瑩閃爍,卻有著無比的堅定。「我確定我要他!要他的一輩子!一生一世!」
她的話猶如誓言,震撼著游之賀的心。他看著女兒,搭在她肩上的手輕輕壓了一下,那是他們父女間的默契。
游知夏知道父親的心意,他支持她。
第三章
騰牧韌的感覺很不好,那種害怕又回到他身上。以為已經可以擺月兌了,但是在面對游知夏的時候它又回來了。他沒有辦法好好的面對她,不是自卑,而是害怕;害怕造成她的負擔、她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