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挽晴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早上,她先在自己屋里把那件要送給雨棠的袍子縫制完。一針一線她都細細地縫著,連同自己的心意一並縫了進去。
餅了晌午仍不見雨棠,猜想他是有事要忙吧!
方挽晴來到屋後的庭院,偌大的園子里,五彩繽紛的花兒正開得絢爛,她本是不愛折花的,但今日喜悅飛揚的心情讓她忍不住采摘那些芬芳的花朵,手中鮮女敕的花兒襯得她一身鵝黃的羅裙更增幾分明麗。
她步履輕盈地走回房里,想把花兒插進花瓶中,心想雨棠會喜歡嗎?
走到房中,卻被里面的情景震呆了。房間內,秋大娘和一名丫鬟正整理著她的衣物。
秋大娘听到她的腳步聲,回過頭,「方姑娘,你回來了?」
「大娘,這是……」她問得遲疑,一顆心也抖得厲害。
「是少爺的吩咐,要我們整理你的行裝,須臾會送你回去,少爺已辦完事情,要離開江南,所以要打點別苑的一切。」
鮮花從手中滑落,散了一地。方挽晴幾乎站不穩身子,一張臉白得駭人。
他——要走了?要走了?這麼突然,這麼……
眼淚迅速凝聚在眼眶里,他們就要分開了嗎?她就要見不到他,也許是永遠……
天,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在她剛體會到幸福的時候就剝奪一切?讓她從天上突然摔到地上!她知道,夢終究該醒,她也不奢求,可是她竟連多夢一會兒的權利都沒有。嘴兒微顫,她使勁地咬住自己的唇,不讓自己失控哭泣。
「姑娘,你沒事吧?」秋大娘見她臉色煞白。
「我……沒事。」她艱難地開口,勉強扯出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挽晴明白了,大娘,請讓我自己來吧。」她傾身向前,自己埋頭整理起來。
雨棠走進屋子,看她一人獨坐床邊良久。她的神情無助、呆滯,甚至……有些楚楚可憐。他驀地甩頭,厭惡起自己竟對她生起憐惜之心。
要她離去是他的意思,他早該這麼做的。這幾日他的舉動不禁讓自己迷惑起來,他在干什麼?一向平靜而冷硬的心竟似有了變化,他發現他竟會心軟,在面對她的時候。這種情是不該有的,所以他必須了結這一切。
方挽晴收住自己像斷線般紛落的眼淚。她不能哭,哭泣也無法改變什麼。他不想再見到她,他不要她了,就如同以往的客人一樣,對她膩煩了,厭倦了。
迅速抹去眼淚,听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抬頭,淚痕末干的眸子仍是一陣潮熟,但她已竭力鎮定心神,默默看他。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她如水的眼眸定定望住他,問得可憐。
「當然。」他隱抑自己開始波動的心,這太怪異了,一點也不像他。定了定心神,他牽動嘴角,露出一貫的慵懶笑容,柔聲哄她。
她的眼神變得哀戚,知道他只是在敷衍她,這不是他真心的回答。她雖然不聰明,可對這點還是十分清楚,于是露出一個幽幽的笑容,「好,我等你。」她深深的看他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雨棠皺了皺眉,為何她的語氣里竟有一絲絕望,而不是期望……
屋子變得空空蕩蕩,只有那件藍衫掛在那里,讓他覺得刺目。
她走了,卻留下這件袍子隨他處置。要扔要拋,那都是他的決定了,而她已經留下自己想給的。
「來人!」雨棠臉色轉厲,冷喝一聲︰「把它給我扔掉!」
他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屋子。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要被人擾亂心緒,更何況是一個青樓女子。
方挽晴回到環翠樓,算來她離開也不過兩個月光景,可嬤嬤對她的態度卻從以前的冷言厲語,到現今連不講話的時候都帶著矯情的笑。
「哎喲,晴兒呀,你可回來啦,可把嬤嬤想的,在雨公子那兒可是享盡榮華富貴,那樣的一個人兒,出手闊綽……」嬤嬤在那邊嘖嘖有聲地說著。
方挽晴默默往樓上走,她可以從身邊一些姐妹的眼中看到怨恨,有人甚至故意用胳膊撞她。她們又何必在意她呢?大家都不過是苦命的人。
方挽晴呆呆坐在自己房里,無聲地看向窗欞積著塵埃與蜘蛛網的地方,恍惚的心竟不知今後該何去何從。
在別苑的兩個月,幾乎要讓她忘了環翠樓的日子。
但如今重回這里,她無法不記起以往的生活,醉生夢死,陪伴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人,不管自己厭惡還是歡喜,歡喜?她會歡喜嗎?
想到這里,她忽覺一陣惡心,捂住嘴巴,抑制住想要嘔吐的沖動。
這時,嬤嬤推門走進來。布滿皺紋卻風韻猶存的臉上帶著親熱的笑容,「晴兒,在休息啊,來,讓嬤嬤好好看看你,唷!怎麼覺得你又美上許多,想是雨公子疼你得緊!」她一雙銳利的眼在方挽晴身上轉了幾圈。
才不過兩個月,這丫頭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身上多了那麼點她說不出的風韻,看上去雖不至于艷冠群芳,倒也自有一番讓男人心動的楚楚可憐。
方挽晴扯動嘴角,卻發不出聲音。
嬤嬤盯住她,又繼續笑眯眯道︰「這日子翠濃身子不適,今兒個晚上陸大官人要來,你快去打扮打扮,換身衣服,今兒個就由你去陪他。這陸宮人也喜風雅,兜里的銀子可也不少,你那小曲兒正合他意。挽晴啊,你看嬤嬤多疼你,好的主兒盡往你這里帶,別的丫頭可是盼也盼不到呢!」
一番話听得方挽晴臉色驟變,好半天才牽起一抹勉強的笑,「嬤嬤,挽晴這幾日正不是時候,身子……不干淨,您……」她艱難地說著。
嬤嬤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是嗎?那真是不巧,」她鋒利的眼眸盯著方挽晴,盯得她幾乎就要受不住,這才收回視線,「好吧,那你就好好休息,等過了這幾日再說,對了,回頭到廚房看一下,里頭給翠濃煎了藥,一會兒給她送去。」她斂去笑容,刻板地吩咐著。
「是,我知道。」方挽晴低若頭,順從地回答,心里卻輕輕松了口氣。剛才嬤嬤看得她心慌,如若被她看出自己在說謊,少不得又是一陣皮肉之苦。
從廚房端了藥到翠濃房里。一路上,方挽晴直納悶手里的藥汁,這是什麼藥?那股刺鼻的味道竟弄得她有點想吐。
推門走進去,卻看到不該看到的,翠濃正對著向盆嘔得厲害。方挽晴一驚,乍然之下像是明白了什麼,想要退出去已來不及,翠濃已聞聲回頭。
「你都看見了?」她美麗的眼眸深陷,失去往日的光彩,顯得憔悴而干枯。
方挽晴走了進來,掩上門,擱下藥碗走到她身邊,「我扶你躺下吧。」說著,動手扶她躺下。
翠濃一反往日冷漠難親近的性子,任她扶著躺回床上。
替她整理好被褥,方挽晴這才看向她,「你……有了?」
翠濃輕點頭,疲倦地嘆了口氣,忽然問︰「藥熬好了?」
這話問得方挽晴一驚,難道那藥汁竟是……
翠濃又道︰「把藥給我。」
「翠濃姐……」方挽晴遲疑了,心下不忍。
「挽晴,你別看著我,難道我還有選擇嗎?」翠濃泛起一個苦澀的笑容,「給我!」
「翠濃姐,這……畢竟是你的孩子,」她還是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