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中午,葉國維接到一通電話,是他媽媽打來的。
「阿維,有一件代志你今仔日要和媽媽說清楚。」電話那頭傳來他媽媽詢問的聲音,口氣十分嚴肅。
「媽,什麼事?」他心不在焉的問著,眼楮仍舊盯著桌上的原文書,但心思同樣不在那上面。
「昨天你是不是有返來過這?」
聞言,葉國維心神一斂,回答得很小心,「嗯。干嘛?」
「人返來是按怎沒進來自己的厝里?」
葉國維沒說話,但已料到他母親接下去要說的話應該不會太好听。
「你沒返來卻跑去別人家歷里對不?張太太講給我听,我才知影,你昨天在這大聲小聲,你給我講清楚,你們兩個是啥米關系,你這個囡仔實在很黑白來!」
「沒什麼啦,妳不要听張媽媽亂說,媽,我要讀書了,有什麼代志下次我回去再說。」葉國維試圖改變話題,逃避他母親的追問。
「不行,你今仔日一定要給我講清楚!你以前就不時跟伊黏做伙,我想說你讀大學後可能比較會想,誰知影你不但繼續跟伊勾勾纏,而且愈做愈超過,我以前給你講的話,你是按怎攏不听,你是存心要給我氣死喔!」
「媽--」葉國維在電話這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母親的反應讓他備感壓力,心里沒來由的一陣煩。
「阿維,我跟你講過,樓下那個姓藍的個性不好,一個女人四處黑白嬈,形啥米體統,我是為你好,我的話你要听,你要交女朋友,媽媽袂反對,你在大學隨便撿一個卡正經的,媽媽袂講啥,但是那個姓藍的不行,我不答應!」
「媽,藍彥不是妳說的那種女孩子。」听到有人這樣說藍彥,縱使是自己的母親,他心里還是很不是滋味。
「我甘叨位說不對?每一次我若看到伊那粒紅頭,我就感覺真刺目,歷邊頭尾誰不知影伊每一日都嬈到很晚才返來。」
「好了,我知道,媽,我真的要讀書了,有事改天回家再說。」他語帶疲憊的說。
結束和他媽媽的談話,葉國維拔下眼鏡,合上課本,趴在桌上,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他突然覺得很累,也許是昨晚沒睡好,于是他逼自己小睡一下。一覺醒來,已經接近四點,他打開課本,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突然他像決定什麼似的,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到屋外,招了一輛計程車,往家里方向去。
「吃飯了沒?」進了屋,他看著藍彥問,語調平淡,失去了以往的熱度。
藍彥搖搖頭。
「妳把東西收一收,這兩個禮拜妳到我那里住。」
藍彥沒拒絕,一拐一拐地走進房里,拿了一個旅行袋,跟葉國維坐上計程車,回到他租的房子。
接著兩個禮拜,葉國維在出門之前,便會在桌上準備一份早餐,中午和晚上再從外面買便當回來;另外他還買了一個炖鍋,且天天去市場買新鮮的大骨回來煮湯給藍彥喝。但這兩個禮拜來,他幾乎沒和她說上什麼話,往往只是他讀他的書,藍彥則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
拆石膏那天,他利用實習的空檔陪藍彥到骨科復診,醫生說復原的情況很好,他心里那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但他堅持要她在醫院多留一天,好做進一步的檢查。
夜晚在醫院里,葉國維坐在藍彥病床旁的椅子上,靜靜的削著隻果。
「什麼時候簽約?」他突然開口問。
藍彥看了他一眼,答說︰「下個月中旬。」
「他們怎麼找上妳的?」
「上個月我去珠海參加比賽,賽後有人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去歐洲跑他們的福特方程式賽,贊助方面沒問題,有廠商願意提供。」
「珠海?妳怎麼會去那?」葉國維問,刀子一用力,長長的隻果皮斷成一截,落在地板上,就像一朵赤紅的花,開在他倆未知的人生旅途上。
「陳先生找我去的,他是我工作那個練習場的合伙人之一,自己另外有一支車隊,從我參加過幾次國內小型車的比賽後,他就陸續會找我去練車。」
「藍彥,」葉國維停頓了一下。「妳了解我為何不讓妳去嗎?」
「我知道。」藍彥說。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此刻她的聲音听來分外輕柔。
停下手邊正在削的隻果,葉國維轉頭對她說︰「這兩個禮拜來,我想了很多,妳去簽約吧,我不會阻止妳了,但妳要答應我,到了那,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為妳擔心。」終于說出他對她的成全,葉國維心里一陣酸,看著手上的隻果,重新又動手削起皮來。
他何嘗不希望她快樂、何嘗不想看她完成自己的夢想?但人都有私心,他總舍不得離她太遠,更害怕到頭來的結局會換來一場傷心。
藍彥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葉國維把削好的隻果遞給她,她默默接過啃了起來,這期間,他們不再有任何交談。夜漸漸黑了,他替藍彥把枕頭放好,扶她躺下就寢;他則坐在床邊望著她的容顏,她那一頭醒目的紅發,如今被黑夜掩去了原本的顏色,發絲蓋住她的前額,這是一張他多麼熟悉的面孔、多麼熟悉的輪廓,他怎麼舍得和她永不相識!
輕輕執起藍彥的手,葉國維沉聲地說道︰「藍彥,對不起,我那天說的話--那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從來就不是……」說著他突然有些哽咽,于是低下頭,把臉埋進藍彥手中。
接著他感覺到藍彥的另一手,如同安慰般,溫柔地撫模著他的頭發。
「我知道,謝謝你,葉國維。」
第七章
那天從醫院回來後,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終于能以較為平靜的心去面對藍彥即將到來的遠行。接下來幾天,他從忙碌的實習工作中偷了一點時間,陪藍彥去辦理一些手續、準備日常用品;另外他還從圖書館和網路上替她找了一些有關英國的資料。很難說得清當時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為藍彥張羅這一切的,因為既是舍不得,卻又必須坦然放手,他總是下意識地逃避去看她,怕這一看,又會忍不住出口挽留。黃耀平終究說對了,她不是他抓得住的人。
一月中旬,藍彥終于搭上飛往英國的班機,第一次與他分得這麼開。
那天葉國維適逢輪值,無法到機場送她,那樣也好,畢竟初次的別離,總是教人特別難受。藍彥離開後,他的生活頓時少了一個重心,他轉而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醫院的工作上。另外,同時間他也接到了當兵前的健檢通知書,檢查的結果,他因兩眼視差過大,所以免去服兵役的義務,他計畫妥善利用,這兩年希望能盡快拿到醫生執照,好為將來的生涯規畫預先鋪路。
一個周末,他突然接到他媽媽打來的電話,說明天要去玄天宮拜拜。玄天宮就在他們家附近,主要供奉的是玉皇大帝,每年正月初九,他們一家人都會固定到廟里去上香,祈求整年的平安順利。
棒天,葉國維一早便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他媽媽早已穿戴整齊坐在客廳里等他,且還煞有其事的戴上難得才會出現的珍珠項鏈,但一看到他,卻馬上皺起了眉頭。
「啊,你怎麼穿這樣?」
葉國維低頭看看自己,他身上穿著一件運動衫、一條牛仔褲,他並不覺得這樣穿有什麼不妥啊。
「怎麼了,不是要去拜拜嗎?不然要穿什麼?」他有點被他媽媽搞糊涂了。
他媽媽沒有回答,只朝著房里大叫道︰「伊爸爸,你是好啊沒?大家攏底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