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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落日 第13頁

作者︰月光(大陸)

那是一陣琴聲,低沉而蒼涼,仿佛一個人想起悲傷往事時的哀嘆。听到這琴聲,第一個讓念念想起來的,不知道為什麼,便是昨晚那個神秘的黑衣男子。念念迅速地穿好外衣,從櫃子里面找出件厚厚的外袍披于肩上,才忽然發現竟然是那日朱朝夕披于自己身上的那一件。拉緊外袍,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而僅存的一點恐懼也因此消失,那感覺就好像是他在身邊一般吧?悄悄地挑了盞燈,念念順著琴聲從後門出去,遠遠便見坐于一株老槐樹下的神秘男子。他今天沒著黑衣,穿的是一件帶著皮毛翻邊的長袍,果不出念念所料,這長袍正是蒙古人的典型裝扮。有風的夜,星星格外的明亮。但滿天的星都仿佛比不過那蒙族男子眼中的閃亮神彩。念念低聲輕叱道︰「你不要命了,在這里拉琴,要是驚動了府里的人,他們一定……」蒙族男子淡淡笑了︰「我是不是可以把你這句話當做是對我的關心……呵呵,真是有趣,一個漢家女會關心蒙古韃子麼?」他的笑容間充滿了苦澀,他一直以為,除了他的玉兒,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他,不鄙視他,可眼前的女子,除了容貌與玉兒相像,竟連心性也是這般的相同,純潔而干淨!念念搖頭,知道他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心卻又神游到另一個女子的身上,她望著他手中的琴,輕聲道︰「這……便是你們蒙古人的馬頭琴了吧?」蒙族男子眼楮一亮︰「你認得?你怎麼會認得?」

念念點頭,立刻後悔,她自電視上見過,也听到過,對這般低沉而蒼涼的調子煞是喜愛,可她要如何回答眼前男子的問題?對于一個此朝此代的漢族女子來說,識得馬頭琴未免有點不可思議,她只好含糊地道︰「我听人說過。」但蒙族男子對她的回答顯然不滿意,他執意地盯著念念,眼中又有那抹亮得有點怕人的神彩,因為他的玉兒便認得!「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念念吹熄了手中的燈,不想因此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天上草原。」男子微微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嘆息,讓念念一震,如果不是自己就在他身邊,很難想像這樣的嘆息會從如此粗曠而冷漠的男子口中溢出。念念學他一般抱膝坐在樹下,點頭道︰「很好听的名字,也很好听的琴聲,我還從來沒有听到這麼動人的琴聲。」這不是用琴在奏,而是用心在奏,用血淚在奏啊!《天上草原》,是他寫給她、奏給她听麼?她若真是天上有知,怕也會為這份深情感動不已吧!「你還想听?」男子側首,笑道,「我再奏。」

「啊,不必了。」念念阻止,她還不想將全府的人都吵起來,她笑笑,「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蒙族男子望著她︰「我叫哥爾倫。」

「哥爾倫……」念念輕輕重復,她應該听說過麼?如果她真的是朱盈玉的轉世,她是不是應該對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可為什麼听到朱朝夕的名字她有種痛徹心扉的熟悉,而面對他卻不曾有這般的情感,「你是盈玉公主的……」「情人。」那名喚哥爾倫的男子忽然淡淡一笑,「這是我們草原上對自己心愛人的稱呼,怕是你們漢人听不習慣吧。」「我們漢人?」念念皺眉,敏感的她听出了他口中嘲諷的意味,怕是他在心底又築了一道牆,將他們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關系」又破壞掉了。「我哪里得罪了你?」念念笑道。

扮爾倫盯著她︰「你在想別人……是朱朝夕吧?」

「你怎麼知道?」念念奇道,旋即為他孩子氣般賭氣的口吻逗笑了,「是又如何?」「你喜歡他,是不是?他知道麼?」哥爾倫深邃的眼在星光下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他可在意你呢?」念念被他大膽的話說得一驚︰「你在說什麼呀……他……以為我是盈玉……」哥爾倫「哈哈」一笑︰「漢家女子就是愛害羞,我們草原上的女人喜歡便是喜歡,沒有你們這般的惺惺之態……不過,」他忽然不笑了,他陰郁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念念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般駭人,「你真以為他會分辨不出你是真是假?」「啊?」念念一怔,「你說什麼?」

「連我都能分清你不是玉兒,你以為朱朝夕會分不清?他是多精明的一個人恐怕你還沒有見識到,單憑他與玉兒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他也能知道你不是真的她。」「為什麼?」是呀,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是假的,又為什麼不識破自己,為什麼還留自己在身邊,是為了睹己思人,還是……「你也知道他與盈玉的事?」哥爾倫冷笑道︰「我也不是傻子,他這般對玉兒誰都看得出來,只可惜他……」他忽然住口,停了半晌才又道,「他是個過于迂腐的人,我們族人愛了便愛了,哪管那許多,不像他那般諸多顧慮……」「難道你們不介意是兄妹?」

扮爾倫銳利地盯著念念,冷笑道︰「恐怕他現在知道了你不是盈玉,也不敢愛你吧。」念念被哥爾倫大膽而直接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只听哥爾倫忽然笑道︰「但是玉兒愛的不是他,而你……也許你最終也會愛上我的,小泵娘。」「你說什麼!」念念臉上一紅,為他的狂妄而生氣,「你若再胡說,我便走了!」「胡說?」哥爾倫揚眉,見念念真的欲走,忽然開口,「你以為玉兒是怎麼死的?」念念止住了身,這是句吸引人的話,也許就快要接近謎底了,而這,不正是她苦苦想知道的麼?「那天,玉兒以死相逼要跟我走,朱朝夕明里答應,暗里卻找來弓箭手欲刺殺我,致我于死地,而玉兒正是因為幫我擋了那一箭才死的,你知道麼,她才十七歲!」哥爾倫收起剛剛狂妄而玩笑般的嘴臉,淡淡地道,「我就這樣抱著她,看著她死在我懷里,看著她慢慢地變冷變硬,也慢慢地看著我的心變冷變硬……」怎麼會這樣!望著哥爾倫,那般的平靜而淡漠,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仿佛在他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的思念與激情,但念念知道,那是所有感情的沉澱,沉的愈久,積得愈深,可是……可是,她不信,她用力地搖頭︰「不可能,他……他不可能會這樣,他不是這樣的人!」「哦?」哥爾倫冷冷地笑道,「才短短幾天,你竟然可以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我告訴你,恐怕連玉兒臨死時都不會相信會是他想害死我吧,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在玉兒墳前苦守兩年?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出家為僧以贖清自己的罪惡?你以為他為什麼第一眼就可以認出你不是玉兒?」他起身,每說一句便向念念逼進一分,直到念念的背已經靠到了槐樹上,已經無路可退。「我不信,我不信……」念念瘋狂地搖頭,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她眼中的朱朝夕是那般的深情,是那般的溫和,是那般的高貴而無害,他是管鵬眼中最驍勇善戰的將軍,是聶臨風眼中最文韜武略、治國有方的奇才,是李嬤嬤眼中最知書達禮、體貼溫和的皇子,可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一個親手扼殺自己心愛女人的凶手?「你哭了?」哥爾倫已經逼到她面前,近在咫尺,近到可以听見他沉沉的心跳和粗粗的呼吸,他粗糙的手指劃過她蒼白悲哀的臉,抹去她冰涼絕望的淚,「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他,也會用盡一切去留住自己心愛的女人……只可惜,他沒有想到,我的玉兒……她終究還是我的,永遠是我的……」烏雲遮住了星與月,轉眼又露了出來,而那于哥爾倫臉上一閃而過的光,會是他的淚麼?一個如大漠疾風般冷漠而狂妄的男子,一個如搏宇蒼鷹般孤傲而陰鷙的漢子,也會流淚麼?念念痴痴的望著他,問世間情是何物,如此弄人,讓天下相親骨肉分離,讓有情人難成眷屬……他們各自沉浸于自己的傷心往事中,絲毫沒有覺察到遠處一雙溫和淡然卻難隱哀傷的眸子,而它的主人,雙手緊緊握著,指甲刺進肉中,已經滿是淋灕的鮮血,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經在兩年前便死了,可是那個于皚皚白雪間俏立的鮮紅身影卻讓他的心在蠢蠢欲動,那些體己深情的話兒卻讓他仿佛又看到了些許的希望,那雙于昏睡間還緊緊拉住他的手卻又灼熱了他的心,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他握不住想要的一切!他慘笑,原本是于未卜的明日大戰來臨前抑制不住自己的想念來看看她,看來,他又遲了……嘴角溢也一縷鮮血,他不自知,只是延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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