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突然感到了自己一直盯著別人瞧的不禮貌,赫然笑道︰「對不起,請問……大師,這個墨玉賣麼?」僧人盯著念念平放于手上的墨玉,神情間似乎有些異樣,但瞬間他又恢復了平靜︰「我這里的東西一向不賣……」念念心中沒由來的一痛,緊緊握著玉佩,仿佛是握住了一件她生命中最可寶貴的東西一般,見到她露出的表情,僧人又笑道,「這里的每樣東西都不是平凡的人所能注意的,而這里的每樣東西于某些人眼中都可能是無價的……」念念听得有些糊涂,卻也有些明白,她驚喜地道︰「您是說……要送給我麼,這怎麼好意思呢?」僧人淡淡笑道︰「我在這里守著,也是在等著,這千年的玉佩是有靈性的,它必然會帶著它的主人找到回家的路……小泵娘,難得你是有緣人呀!」念念心中好奇怪,看他的年紀仿佛也只有三十左右,可說話的口氣卻如此的老氣橫秋,而念念也在不自覺間會用上了「您」這個尊稱。念念琢磨著他話里面的含義,喃喃地道︰「什麼叫‘帶它的主人找到回家的路’呢?那我又算是它的‘主人’麼?」僧人不語,此時遠處的雨然又在叫她,很急切的樣子。念念無奈地看著僧人,希望他能夠給自己一些解釋。僧人還只是笑︰「命由天執,運由心造……有些事情,只要有心,便可成功……」念念疑惑地看著他,他的眼楮過于清澈,所以從他的眼中此時可以清楚地看到淡淡的憂傷,難道他也會有傷心的往事,至今還沒有解月兌?她不由嘆道︰「大師……您好奇怪,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您與寺廟里那些僧人們是不一樣的……難道大師也有堪不破的東西……」僧人一怔,雙手合什,不再言語。
念念見狀,知道他已經不想再同自己講話,便也識趣的退了兩步,小心翼翼地收好玉佩,合什向他一拜,轉身便走。走出數步,才听身後僧人淡淡地道︰「往西,在榆林附近有個‘鎮北台’,小泵娘如果有興趣,不妨去看看吧。」
榆林鎮北台長城。
餅境的寒流讓天空陰沉沉的,零星地飄著些雪花。天將黑未黑。
念念獨自來到鎮北台。這里已經不見白天的熱鬧,可是就算此時,她的心還是沒有平靜下來,為白天所發生的一幕而驚訝。由于念念的執意,林雨然與她通過同學父親的關系,報了當地的一個旅游團,來到了榆林。「鎮北台始建于明萬歷三十四年,即公元1607年,是整個明長城上最大的一座烽火台……」在導游員的講解中,念念與大家一起登上了鎮北台,五層高的烽火台的確很壯觀,人們也不禁驚嘆著明代長城的雄偉。「小姐,租個望遠鏡吧,可以看到毛烏素沙漠的風景……」台階下的小販見有人來旅游,不由得上前來做生意。「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沙漠麼。」林雨然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她真不明白,念念怎麼突然會想到這里來玩?寒天凍地,千里迢迢,不會就為了看一個烽火台吧,北京又不是沒有!念念不由得笑了︰「誰說的,明長城在這里彎延100多公里,有210多座烽火台呢,如果天氣好,應該是可以看見易馬城的……唉,只可惜現在也還就只有這一座算是保存完整的……」林雨然睜大眼楮︰「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說你也沒來過的麼?」
念念也不由得一怔,便笑道︰「本姑娘可是中文系的才女,應該算是飽讀詩書吧,也許在以前在哪本書中看見過吧。」「導游小姐,請問這塊篇上的字是誰寫的?」同行在一個團中的一位游客指著台北面的「向明」二字詢問著。「是明代的陝西總兵萬涂宗所書……」導游解釋著。
念念喃喃道︰「意思是‘我心向明’……不過這塊篇額卻不是萬大人的筆跡……萬大人的字早已為當年的戰火所毀,這字是鎮關將軍……後來重提的……」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大家卻都听得十分清楚,不由得奇怪地看向念念。導游笑道︰「我也听過這種說法,是曾經的鎮關大將軍朱朝夕所提,但是這不過是民間傳說而已,史書上沒有過記載,歷史上也根本沒有這個人……我想我們還是尊重歷史比較好……」「怎麼會沒有這個人呢?」念念搖頭,卻為自己突然出現的想法吃驚不已,她從來沒有來過鎮北台,甚至在這之前都沒有听說過,可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而仿佛這個想法就是在她生命中一直存在而且生了根一般……鎮關將軍原來是叫「朱朝夕」?朱朝夕……念念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那麼他是誰,這個名字為什麼听到了心會這樣的痛?林雨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道︰「念念,你這是怎麼回事?是你听說過,還是自己瞎編的……你可別嚇唬我呀!」念念深深吸了口氣,故作輕松地道︰「我嚇唬你什麼?我的事你還不知道,枉我們是十幾年的好朋友了?」林雨然嘆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到了五台山以後,你就有那麼一點不對勁,我是了解你,可現在的你卻讓我越來越陌生了……」陌生?念念不由得苦笑,是啊,現在她對自己都是越來越陌生了……但她並不害怕,仿佛這一切正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傍晚,她又獨自一人來到了這里,這個似乎曾經在她記憶中出現過的地方……「塞下秋天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極目北眺,長城外,古道邊,只有無定河水彎延曲折靜靜地流淌,只有漫漫黃沙的毛烏素沙漠孤獨地屹立在那里。那片曾經草肥水美的美麗草場呢,那片曾經熱鬧繁華的邊城貢市(注︰貢市為漢族與少數民族交換買賣雙方所需物品的集市)呢?那個讓她找了二十幾年,卻仿佛等了幾個世紀的愛人呢?沒有羌管悠悠,沒有邊角連連,夜色漸濃,天地間一片寂靜,念念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女孩,一直在尋找著回家的路。遺址的看管人員來催了她好幾次了,在他們看來,她的行為可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吧,有誰會在這樣寒冷的傍晚還會跑來參觀,甚至遲遲不走?「就讓我和它們告個別吧。」念念苦笑道,因為時間的關系,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而這里的一切,仿佛就近在咫尺,卻為什麼遠如天涯?她輕撫著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的城牆,那上面有著被風化的斑駁的痕跡,有著被戰爭損壞過的傷痕,有著古往今來文人游客隨手的留念……那麼哪一樣能夠告訴她,發生在這里的故事,和發生于她身上的故事呢?突然,念念的手停在了一處痕跡上面。那不是風化出來的,也不是被戰爭損壞的,那只是一塊方寸大小的不規則的凹坑,旁邊還有淺淺的幾個字︰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蒼勁有力的字體,卻透露著絕望的悲傷念念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這幾個字就仿佛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她心底一般地痛。手指輕輕地劃過,停在了那個凹坑上面。上面有著一塊不起眼的黑黑的碎石,另一邊的一半就像是因為自然風化而掉落了一般,便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凹坑。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了五台山上灰衣僧人所贈的殘玉,模索著放進去,剛剛好嵌進了里面。與原有的那片碎石和成了一個圓圓的玉袂「玉袂碎了,可以再圓,那麼我呢?」念念輕聲嘆道,忽然想起了那灰衣僧人的話︰「等它們的主人來帶它們‘回家’……」忽然間天色暗了下來,一陣莫名的風吹得念念睜不開眼,閉上了眼,卻感覺腳下的地劇烈地震動起來,她不得不用手去扶旁邊的城牆,再睜眼,天還是那暗黑得要憋出一場大雪一般的天,地也還是那青石方磚鋪就的地,而手邊的城牆,也還像剛才的一般堅固,可是似乎又有哪里改變了……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樣了!不遠的前方亮著燈火,而在幾分鐘前那里還是一片漆黑,仿佛……仿佛就是導游說過的曾經是明代士兵們守城扎帳的地方;似乎腳下的第二層還依稀有人說話的聲音……「誰?是誰?」忽然傳來一聲悶喝,陝西口音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