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季寅仰頭望向浩瀚夜空,目色遙遠,「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唯獨這夜是不變的。」
「除了夜,不變的東西其實很多,像是山川大地……」當那雙映了夜色的褐瞳猛然轉向自己時,花小泵愣是將「江河湖泊」吞回了肚里。
「你……」舒季寅望著張口不語的花小泵,無奈地嘆了聲氣,「你和蓮綺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
花小泵心口因這由他唇間迸出的姑娘家的名字而微微一沉,蓮綺是誰?
「蓮綺她笑起來像蓮瓣在風中悠綻般。她寫得一手好字,繡出的鴛鴦栩栩如生。任何人悲傷的時候,只要一听她那輕柔的聲音就會自內心生出溫暖來。」舒季寅靜靜用言語描繪著一位絕子的種種可人之處,眼中也因此而泛出溫柔細碎的光芒來。
「這樣的人自然與我沒半點相像之處。」她花小泵是什麼?從小被拋棄在靜花觀前的孤兒,只懂習武打掃的小道姑。寫字?刺繡?呵,來世再修吧。
「既然如此,你該怎麼取代她?」舒季寅幽幽地問著,褐瞳中的溫柔轉為擔憂。
「我為什麼要取代她?」他欣賞那些文縐縐的大家閨秀是他的事,她花小泵犯不著來摻一腳。
「因為他是大哥的未婚妻。」舒季寅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某些東西碎裂成片。
「你是說,季酉大哥,他、他有未婚妻了?」花小泵只覺胸口一窒,舒季酉竟然已經有了婚約?可轉念一想,不由心生疑惑,「可是老夫人在你的洗塵宴上不是還準備將季酉許配給我。不是,是讓季酉娶我的嗎?他怎麼可能有未婚妻?」
「因為蓮綺悔婚他嫁了。」舒季寅嘆了聲氣,同樣一片夜空曾經籠罩過風光無限的舒家、眾叛親離的舒家以及現在這個外表殷實實則七零八落的舒家,「大哥至今仍孑然一身我想是因為他早就將自己的心化作一泓池塘,蓮花雖移根卻未被拔除。」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舒季酉對另一個女人的痴心,她沒必要知道。
「希望你或許會因此知難而退。」
知難而退?他一定是沒听說過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號才會對自己說出這四個字的。由她出道至今,她還從來沒打過退堂鼓。任他是神偷狂俠還是世家子弟,只要是花小泵看上的男人就別想她主動放棄。除非這男人被皇帝和高僧看上或是人間蒸發。
「他們既沒成親又沒拜堂我為何要退?不過就是繡花練字罷了,我還不信就難過練劍習武!」待花小泵說完,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立在了台階上,手還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不好意思地松開拳,沖著舒季寅笑了笑,對方的臉上卻全無笑意。
舒季寅動了動唇,卻終究沒有出聲,只將那千言怨語化作無聲的嘆息。
花小泵自他臉上讀到一抹哀傷,那麼深濃,以至于連她都被莫名被感染而郁郁起來。
「舒季寅……」
「花小泵,我會成全你們的。」舒季寅說時,臉上已恢復了往昔的淡漠,「自蓮綺走後,大哥便再也不曾愛過。你如此痴情,他定會被你打動的,所以我會成全你們。」
舒季寅這一突然轉變令花小泵措手不及,「可你剛才不是明明是想讓我放棄的嗎?」
舒季寅輕扯了下唇,「我忽然想明白了,放棄的人不見得非是你不可。」
那他是要誰放棄?舒季酉?還是那個蓮綺?還是……花小泵猛地一顫,莫非他說的人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他要放棄的是什麼?難不成是自己?
花小泵覺得有些昏眩。夜色太氤暗,舒季寅的話又太迷離,可是那隱隱讓她抓到的話語卻讓她既心驚又心慌。
「如果我不在了,記得替我照顧黃寶。」舒季寅拍了下自己的膝蓋,似乎是主意已定打算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舒季寅,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听不懂。」心中的驚慌漸漸擴大彌漫,她仰頭望著已然立起身的人,眼神沒有掩藏自己心底的混亂。
「該死……」舒季寅一觸到那雙寫著張惶與關切的眸,便不由自主地低咒了一聲,褐瞳卻怎麼也無法移開。這個該死的、遲鈍的、笨到極點的女人!為什麼偏偏要那麼認真地喜歡著舒季酉?為什麼非要逼著自己選擇知難而退?為什麼明明不愛自己還要用這種讓自己誤解讓自己心動的眼神望著自己?
「季寅?」她想去拉他的衣袖,伸出的手卻被他先一步緊緊握在了掌中,而另一只大掌已經迅猛地摟住了她縴細的腰身,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我發誓。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他近乎咬著牙般地低著聲道,繼而那張讓花小泵長夜無心眠的唇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壓上了她仰起的唇。
花小泵雙手緊緊地抓著舒季寅背後的衣裳,生怕不這樣自己就會走火入魔。練功從來沒有過的經脈逆流、血氣翻沸全因他這一吻出現在了四肢百骸,心肺脾腎。可是這感覺卻又像是冬天的熱被窩、三伏的冷泉水讓她依戀著不願放手。
不知吻了有多久,花小泵只覺得那翻沸的血氣猛然一凜,整個人都涼了下來。原來舒季寅已陡然結束了這個吻。
失去了溫暖觸感的唇瞬間被夜間涼薄的空氣包裹,花小泵心底泛起巨大的失落來。她甚至差點將那失落化成一聲嘆息。
驚惶地以手掩唇,自己怎麼會覺得失落?眼前這個人明明是舒季寅而不是舒季酉,她怎麼會可以生出渴望和眷戀來?莫非是因為自己從未經歷過男歡女愛,所以才一時被迷惑了?
花小泵開始拼命思索著通常山下女子若是遇到這樣的事該如何反應?一定不該像自己這般迷惑才是。對了!應該是這樣!
「你!你這個禽獸!」她記得曾經看到山賊調戲迷了山道的姑娘家時,那女子便是邊流淚邊這樣罵的。可她是寧流血不流淚的江湖女子,所以流淚這件事就能免則免吧。
「咳……咳咳。」還沉浸在離別情緒中的舒季寅被猛然這樣一罵,吃驚之下嗆入了一口冷風。待平穩了氣息,才很是不屑地掃了眼花小泵,「你才是禽獸。把我唇角都咬破了。」
「啊?」花小泵剛才吻得太投入,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咬了人。
「花小泵。」她對自己的吻實在太過配合和投入甚至于狂熱,舒季寅心中不能不生出疑惑和越來越多的期盼,「你知不知道女人只有被心愛的人吻時才會渾然忘我?」
花小泵將舒季寅這句期盼錯當成了簡單的問句來听,她沒被心愛的人吻過所以自然不知道這道問題的答案,所以她搖了搖頭以示自己的不知道。
這毫不猶豫的搖頭看在舒季酉眼中卻成了一種干脆的拒絕,拒絕他再暗示、再撩撥、再抱有希望。褐瞳中希冀的火苗漸漸煙滅。
「你這個殘忍的道姑。」舒季寅自牙縫中吐出這句話後,揮袖大步離去。
花小泵無辜望著舒季寅負氣離去的背影,心中既委屈又惆悵若失。可是,她的確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讓她怎麼回答他?
「我想我只有吻過季酉大哥以後才會知道到底是不是這樣?」花小泵說時,指尖不自覺地撫上殘留著舒季寅氣息的唇瓣。和舒季酉接吻時,也會有那種若生若死、不願分離的天旋地轉嗎?
這個自幼在山上長大,從來只曉得簡單跟著漂亮男人跑的單純道姑似乎不僅錯解了舒季寅的疑問,更錯解了自己的心聲。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點心,青瓷碗中盛著清香誘人的蓮子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