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你的領子翻起來了,我幫你弄一下。」
「不用你……」他的手很快地調整了一下他左肩膀處的領子,不過,遲了些,因為我已經伸手幫他把右邊的領子擺平了。
「謝謝。」
他邊說邊走,從頭到尾沒慢下腳步。跟在他背後的我,也沒時間去想太多,只感覺到他身子很輕地怔了一下,在我的手指踫到他領口的瞬間。
對了,他叫我稱他Chris,因為听起來比較習慣。
推開了門,一身俐落的他立刻又成為與會人士的焦點,我呢?在逐一和他們握手交換完名片之後,忙著成套地發送簡報內容和產品目錄,邊看著他開始另一場硬仗,邊用筆和眼楮記錄下整個會議的過程。
看著他自信的神采,覺得他真的很不簡單,主事者有這種氣魄,很難讓人不為他所代言的產品多加幾分。其實在這個凡事重品牌、重聲譽、重人脈的世界,一個新公司要冒出頭是需要很多的運氣和很大的勇氣的,看他那麼努力,讓跟在他身邊的我也很難不想跟著加把勁。
出了大樓,接觸到的是漫天的灰蒙和車子溫熱的廢氣,我看著迎面而來都載著人的計程車,真是的,人在不順的時候居然連計程車都跟我們作對。
沒錯,方才結束的會議進行得不如預期的樂觀。
「剛才他們提到的幾個類似產品、競爭者動向、還有相關的新技術,你這幾天趕快找些市場資料,邊匯集邊傳給我看,我要盡快分析消化資料,盡快跟他們約下一次會議的時間。」他才一坐上車,開口就說了一堆,眼楮還掃著手上的文件。
「下一次會議?」
「當然,而且還要盡快。這點困難是小意思,以後會踫到類似情況的機會還很多,不要在負面的事情上花太多心思。」
「好。」我說。
口頭上這樣敷衍是比較簡單,其實我心里還是有點沮喪,那連日下來準備的資料沒想到還是有遺漏的地方,想到辛苦的一切並沒有得到該有的回報,心有點空,突然有點想去狂吃一頓的沖動,先把腦細胞「供養」好再說,為了未來幾天更殘酷的折磨。
「你從不給自己一點時間喘息的嗎?」我試探性地問,好奇。
他連頭也沒抬地說︰「喘過了,在你剛剛忙著找計程車的時候。」
我驚訝地看著他,心想著︰這個人八成是屬壁虎的,而且還是自我修復能力超強的那一種。
至于我心里對他的不滿,對于遭他算計的不甘的那股氣,放心,都還在。只是我漸漸發現,能跟著他一起完成工作上一件又一件艱難的任務,似乎比跟他嘔氣,簡直是好玩太多了。
★★★
連續吃了幾天公司附近叫的便當,嚇得我一看到飯菜躺在盒子里的模樣就開始反胃,我沒命地沖下樓,在路邊左看看、右看看之後,直奔麥當勞。
我捧著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熱咖啡、巧克力聖代、N個炸雞塊、玉米湯、大薯,才想到要找座位時,發現在方圓十里內活動的學生、上班族和帶著小朋友的媽媽早已經佔領了大部分的座位,弄得我進退兩難。
「坐這里吧。」
說話的是Chris,沒想到他居然在這,沒想到他的胃也受不了。
他把散在桌上的文件收了起來,空出了位置讓我放下餐盤。他顯然想開口,而且我有預感他將說出口的可能是「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吃的」,我即時用銳利的眼神制止了他。
「別看了,會消化不良。」我邊攪動著咖啡,等著他把手中文件收起來。
他笑了笑,沒想到他居然照做了,還作勢地拿起了漢堡啃了一口。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拼命?」
「……」
他還含著吸管,但里面的褐色液體卻明顯地卡在一半的位置,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地僵持著,幾秒鐘之後,他才又吸了一口冰咖啡,看著我說︰「因為我還有想做的事情。」
看著一知半解的我,他正經地說︰「這樣說吧,我現在的努力是在向我父親證明我的能力,當然,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這一切可說是在為我自己的將來做準備。」他說完後笑了笑,不是很自然的那種,看得出來他不太習慣對別人說出他心底的事,我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太唐突了些。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開了口,「我可以問你,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麼嗎?是什麼事情對你這麼重要?」
一陣安靜之後,他還給我個調皮的笑容,「我還在想。」
我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很會心的那種,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視線中的他,輕輕地把頭偏了個角度轉向窗外,他眼中的尖銳像是被層薄霧掩上,光采依舊但多了些沉浸在思緒中的人特有的沉醉。不過,很快被打斷了,被一連串急促的電子音樂旋律。
趁著他講電話的空檔,我邊加快速度吃著東西,邊看著隔桌的小孩玩著薯條摔進蕃茄醬里的游戲。
「給你五分鐘,我在樓上等你,那位業務部的吳先生來電話了,要我們下午過去一趟。」
我很快地穿過層層人牆向櫃台的服務人員要了個紙袋,把來不及吃完的東西打包。加快了腳步,我邊往公司的方向移動邊趁著過紅綠燈的時間喝咖啡,因為我知道,他所謂的五分鐘,其實就是立刻的意思。
「走吧。」
我站在門口等著他從辦公室出來,手里已經拿好了一疊剛從印表機噴出來還熱熱的資料,當然我也沒忘在自己臉上又灑上一層淡淡的粉和口紅,唯一來不及做的,是幫我才喝了一口的玉米湯蓋上蓋子,真不曉得等我回來的時候還能不能喝。
「有沒有搞錯!」
我忿忿地虐待我手上的筆,邊消耗著我的怒氣,真搞不懂今天那位吳先生找我們來做什麼的?
別說帶去的資料連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整個會議更是毫無建設性可言。我看了Chris一眼,相較于我的抱怨,他的態度就有點匪夷所思了,因為實在是太安靜了。他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像在思考,但更可能不是,倒像是在跟自己的意志對話。
看他這個樣子,我試探性地問︰「我們放棄吧?再說,我們可以把精神轉移到開發其他的客戶上,說不定會很有……」
「絕對不行!」他頭也沒回地打斷了我。
然後他又安靜了下來,只是看著窗外的台北。
我看在眼里,竟覺得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幾年前三哥向我們宣布他決定由法律轉讀電腦的那個晚上。坐在他對面的爸媽沒有異議,我也沒有說話,只是正襟危坐地看著三哥謹慎地告訴我們他的考慮,他說他終于決定承認自己並不適合念法律,听到這,我們又是一陣震驚,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那樣優秀的他會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那晚三哥很早就上了樓,經過他房間的時候我留意到他房門是開著的。
這是個很奇怪的景象,因為向來在他需要想事情的時候,他是絕對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擾他的。
難道,他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嗎?那個人會是我嗎?但是怎麼可能,連他都處理不了的問題,我怎麼可能會知道該怎麼做?是吧?
站在他房門口,我只看得到他在書桌前的側影。他雙眼直視著窗外的黑暗,專注得頭連動也不動,背脊還挺得筆直,雙手還握著拳;但是,這一切的景象看在我的眼里,為什麼卻是完全相反?倒像是和自己打了敗仗般的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