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那一日。」聲音不響但卻那般篤定而堅決。
「不會有那一日?」怎麼可能沒有那一日呢?
「你忘了是誰督造阿房宮了?」穿雲月色靜靜灑在扶蘇身上,那沉靜的眉眼間分明染了一層勝券在握。
「扶蘇……」驚喜交加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她听懂他的話了。阿房宮不會被建成了!因為督造之人不會讓它被建成!原來他並非不在意,原來他對這件事早已有了全盤的計劃!
不用去阿房宮了。內心太過喜悅的人,一個不小心竟然滴下淚來。
「是不能去陪伴皇上,所以失望落淚嗎?」修長的指叩起她晶瑩的下頜,輕輕拭去那因喜悅而溢出的淚來。
一雙美目靜靜注視著那一對佇立在月色下的人。當觸到扶蘇眼中那無意間流露的一泓溫柔時,縴巧的小手不禁緊握成拳,貝齒幾乎咬碎了下唇。
「嘖嘖,大皇兄怎麼說變心就變心了呢。」一聲調侃不知是從哪里傳出。
李幼娘回望時,眸內已轉回慣有的高傲冷漠,「胡亥公子好興致。大半夜不回府,在宮內閑逛。」
「彼此彼此。」胡亥冷哼一聲,半點不給這丞相寵女面子。
「這賤人不是你中意的嗎?你就放任她在那里勾引扶蘇哥哥?」李幼娘聲音雖是軟糯,但話語卻是句句嬌蠻任性。
「李小姐真是丞相之女嗎?說話這般錯誤百出,怎麼半點也未秉承乃父家風呢。」胡亥挑眉冷笑。
觸到李幼娘眼中的恨意,星眸一冷,「你听清楚了,她不是什麼賤人,我也未曾中意于她。至于勾引,離著這麼遠,任誰也听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不過樣子,倒分明是我那個多情大皇兄在引誘她才對。」
「你胡說!扶蘇哥哥才不喜歡這個賤……」看到胡亥那倏然閃過戾色的眸,李幼娘囂張的氣焰立時消散,轉為不情不願的嘟囔,「小小爆女,扶蘇哥哥才不會放在眼里。」
「說得也是。我看大皇兄也是一時糊涂而已。」胡亥突然調轉話鋒,「畢竟從你出生起,他便等你長大成人已等了整整十四載。」
「宮中誰人不知。」她冷哼。她自出生起,便知道自己長大後會是皇長子的新娘,未來的皇後。從小到大,她也一直是在為嫁給扶蘇而存在的。
「可是扶蘇自己偏偏好像忘記了。」胡亥聳了聳肩,星眸掃向那片月色之下空地,原本立著的兩人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
眸色黯了黯,空靈的聲音在暗色中盛開︰「胡亥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幫你提醒他一下……」
扶蘇背手迎風而立,手中是那卷繪有阿房宮全貌的圖樣。單是前殿由東至西五百步,南北寬約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如此宏大的氣勢,單是丈地翻土就需數月。
「扶蘇公子,可要再多征些農夫?若按此速度,恐皇上……」
郡守話還未完,已被扶蘇緩聲打斷︰「你可知父皇為何要選在爾郡建宮?」
「這……」郡守一時被難住,他又豈會了解始皇帝的莫測心思。
「因為這里是舊時文王都豐與武王都鎬之交匯處。你該知道單是關內宮殿便有三百。父皇並不缺宮闕,只是還少一座最能配得上他始皇帝之稱的宮闕。」和色望向郡守,「所以這建宮之事,萬萬不可心急。一旦出了差池,我這個皇子都保不準要掉腦袋。」
眼見那個郡守被自己嚇得臉色慘白,緩緩將聲音放柔道︰「人手之事,本公子自會定奪。斷不會叫你為難。」
「是。一切全憑扶蘇公子吩咐。」突然听到這皇子自己親口擔下了責任,郡守自然是滿心歡喜地答應。
「去忙吧。」目色悠然望向遠處的南山,那遠山青黛,讓他不禁想到不施粉黛的她來,黑瞳中溢出悅色。
我只想留在你身邊,不只是一日兩日……
晏落說話時,那堅定的眸色在心中一閃而過。他早就知曉她的心思,原先是不敢去確認,後來又害怕那根本是自己的誤解。可是,她卻親口給了自己這句話。只要一想起,心中便會泛起莫名的歡喜來。自己又何嘗不想留她在身邊生生世世呢。
「扶蘇哥哥。」嬌柔的聲音打斷了扶蘇的連綿思緒。
「幼娘?」望向來人的黑瞳中帶著淡淡的意外。
「我听聞扶蘇哥哥出宮為皇上督建阿房宮,特來探望。」李幼娘說時半點不見嬌橫之態,臉上有著鮮見的真摯。
「你又何必特地來。我每月都要入宮面見父皇。」扶蘇望著李幼娘被風吹亂的發梢,皺了皺眉,「此處風大,我命人帶你去歇息。」
「扶蘇哥哥,你心里還是有我的是不是?」李幼娘一把握住扶蘇的手,眼底已有晶瑩在閃動。
「這該是我要問你的。我對你如何,你還不知道嗎?」扶蘇任由李幼娘握著自己的手,聲音溫和,眼神卻柔意不再。
「扶蘇哥哥,幼娘知錯了。幼娘知道扶蘇哥哥是真心相待的。是幼娘任性,才害爹爹和大皇兄誤會了你。」
見扶蘇不語,李幼娘又急又懼,「莫非扶蘇哥哥還在惱我不成?」
扶蘇輕輕嘆了口氣,被幼娘握著的手稍一用力,轉眼已是美人在懷,「我怎麼會惱你。」
喜極而泣的人將臉埋入他懷中嗚咽,「扶蘇哥哥,你以後再也不許不理我了。幼娘再不對,也不許了。」
「嗯。」扶蘇頷首應道,黑瞳中閃過一絲矛盾復雜。短短數日,兩個人因自己喜極而泣。可為何擁著哭泣的幼娘在懷,心卻還在因晏落那晚得知不用來阿房宮時的淚而隱隱泛痛呢。
「扶蘇哥哥,你等了幼娘十四載,幼娘現已長大成人,是否也該考慮大婚之事了?」幼娘面色緋紅,輕吐心聲。做扶蘇的新娘一直是她心中最美的夢。原本她一直以為扶蘇永遠是自己的,所以並不著急。可經過那晚,她開始害怕了,害怕自己真的會失去眼前這個男人。
「我又何嘗不想早日迎你過門?奈何大婚之事,皆由父皇定奪。」能失而復得李斯,這當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待扶蘇哥哥完成皇命,皇上定會賜賞,到時扶蘇哥哥自可提及婚事……」幼娘說到這里,嬌羞得再也說不下去。
扶蘇微微一愣。幼娘所指的皇命,也就是這督建阿房宮之職。可這樁事是他至死都不可能完成的。
第4章(1)
幼娘見扶蘇垂眸不語,以為他已默許了,開心地露出笑來,「扶蘇哥哥,前一陣子是我誤會了你同那個宮女。不過,既然她已找到真正歸宿,我幼娘也不是量小之人……」
「真正歸宿?」晏落的歸宿從來都只有一個,那就他——扶蘇。幼娘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扶蘇哥哥何必再瞞我。我都已經知道了。那個叫小柔的宮女,其實早與被囚在宮西牆外的二皇子兩情相悅。扶蘇哥哥是因為與二皇子有宿仇,才故意想拆散他們。」
「你這都是由哪里听來的?」面容緊繃的人口氣亦不再柔和。
「胡亥公子親口告訴我的。他說他早就想成全小柔同喬松公子了。扶蘇哥哥卻幾度阻撓。不是想將小柔給公子高,就是意圖……意圖迷惑她。」幼娘說到這里,笑著不再言語。扶蘇也真是太糊涂了。竟然為了兄弟間隙,紆尊降貴去討好一個小小的宮女。
「一派胡言!她連喬松是誰都尚不知曉,如何兩情相悅!」心頭突然躥起無名窩火,為她的名字同自己以外的人牽扯在一起。
李幼娘被扶蘇突然的強烈反應給驚住了,心驀地痛了起來,「你為何這樣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