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皇帝寵妃,自然是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耶律童向外張望了一下,「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屋歇息吧。三日後,希望公主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復。」
她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垂下眼眸,緩聲道︰「不用三日了。我允了。」
方才提到「滋麗」時,她自他眼中讀到了片刻的失神。縱然時間短到難以捕捉,但她卻下定了嫁他的決心。至少,他還不算是個無情無義之人。無論他有沒有意識到,他的本能反應已經表露了他對滋麗的感情。
忽然止不住笑出聲來。她同他的心中都有著一個無比牽掛的人,卻還在這里談婚論嫁。這樣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在今後的日子里,兩個沒法愛上對方的人可以靠思念心上人來消磨這漫漫一生。
整個幽州乃至整個遼國都為著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一事而無比歡騰。而童王爺所管轄的雲幽兩州更是戶戶無眠、夜夜如白晝。這其中,最為高興的自然還要數那些專伺婚慶用品的商人們。而許多商販更是瞄準王府要大肆采購的機會,不遠萬里從各地調運來了各色琳瑯商品。原本半月才有的集市,也因為商販的大量購貨而變為日日可見。
「快來買哦。少見的琉璃梳子。」見別處都生意紅火,專供女子飾品的小販也賣力地吆喝起來。可惜遼國女子大多善騎能射,顯然這易碎不耐用的琉璃制品無法吸引到行人的駐足觀望。
「請問,幽州這幾日怎麼如此熱鬧?」低沉的男聲由地攤上方傳至。
攤主仰頭去望,立在背光處的人頭上裹著土黃的粗布,看不清容貌。生意人向來勢利,雖看不見來人長相,卻由他手中所牽栗色高馬的不凡斷定此人非富即貴。
「這位爺,您是外鄉人吧。」攤主熱情地回著,「這耶律童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的事,可是舉國皆知啊。」
「是嗎?」簡單兩個字卻帶著一陣徹骨的寒冷。
「南唐不是已經被宋國給滅了嗎?」那人繼續發問。
「滅是滅了。可這八公主是南唐的聖女。她的子嗣,有著繼承帝統的至高權利。」如果南唐公主真能與王爺早日生下個健康的娃兒,那是不是他的兒子以後就有機會去那有河有柳的江南做營生了?
那人冷冷一笑,聲音中透著嘲諷︰「王爺和公主,這身份還真是般配得很。」
明明已是漸露寒意的深秋,可為什麼話自這位爺口中迸出愣是比這天更寒上三分。
「小扮,你的生意似乎並不紅火。」那人繼續攀談著。
總算提到了關鍵。什麼公主、王爺,作為商人,他真正關心的是他這攤位的生意,「那還不得靠你們來往的大爺多照應。」「琉璃的東西討不得姑娘們的歡心。我倒有一樣東西,包你能賣到手酸。」
「真有這樣的好貨?」想到源源不斷的獸皮、人參還有白銀,攤主雙眼立刻閃出光亮來。
「當然。而且那八公主一定也喜歡得很。」來人說時,他掏向胸口的右手泛出一點金光。似乎藏有什麼金制的物什。
「大爺您這樣照顧小的,小的得了好處不會忘記您的。」
不會忘記?粗布下,薄唇勾勒出一個戲謔的笑來。不僅是你終身難忘,我要叫整個遼國都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有什麼婚禮,不會有什麼聯姻,更不會有該死的子嗣。只要他存在一天,李從穎就休想嫁他以外的人!避他是龍潭還是虎穴,既然他已經闖進來了。就執意要鬧個天翻地覆。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從我生命中逃走!」粗布遮蓋下的人轉過身,面朝陽光的是一張鐵青仍俊美無比的面孔。
第8章(1)
王府內張燈結彩,映滿紅光的府宅內四處洋溢著吉祥喜色。魚貫進出的僕奴們個個也笑逐顏開,只慶幸遼國數年沒見的隆重場面讓自個兒親眼見著了。管事的奴婢們可是一點也不敢大意。今天可是最後收尾關頭了。明天,可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今個晚上一夜不睡自是不用說的。王爺的婚事,哪容得出丁點紕漏。
可宅院內有一個人,卻似乎與這熱鬧有些格格不入。這滿目繁華意味著什麼?她真的想嫁嗎?做新娘——自小便沒有過這樣的認知,所以對通常女孩子家萬分期盼地穿著繡金嫁衣做新娘並無特殊情感。今後便要與那個叫耶律童其實還是莫昔童的人過度一生了。她願意嗎?在這與金陵完全不同的北方國度,連風刮在臉上都異常粗硬、生冷。她甚至還沒習慣這里,就要從此扎根了?恍惚中,心底有個模糊的「不」字越來越濃。手,下意識地撫上那塊被體溫所燻熱的紫玉來。
若是做了他的新娘,那大喜前一日,晉王府內會不會也是這般喧鬧?他這個做新郎的也會整日忙著與皇帝商量軍機大事而冷落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整整一星期嗎?他不會。李從穎知道。但耶律童卻這樣做了。確切地說,自她允婚的那日起,便再也未見過耶律童。不知是不是因為無意間提起的滋麗勾起了他心底的隱痛。不見也好,他是莫昔童時,她不曾為他動容;他是耶律童時,她仍不曾為他動容。她的所有早已留給了第一個撥動她心弦之人。
「公主。」想得正出神,被丫環的呼喚擾亂思緒。
想必又是有什麼新娘的配飾要她親自定奪。拿一雙溫和的眸望向問話的丫環。原本平靜寧和的雙眸在觸到丫環的瞬間倏地因驚詫而瞪圓,目光定定地落在丫環發髻旁斜插的金簪上。這……這簪……她再熟悉不過了。這支簪是十歲壽誕時父皇送她的慶生之物。從小到大,她只得了父皇這一樣賞賜,雖只是普通的金飾,她卻一直視若珍寶。它,明明應該在趙光義手上的!那日她親眼見到他將這金簪藏入懷中的。這簪為何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是插在這丫環的頭上。
努力克制著聲音的顫抖,急聲追問︰「你這簪是從何得來的?」
這南唐的八公主一向溫柔緩和,現如今突然變得異常激動,丫環也被嚇到了,只道是公主責怪她一個下人竟然佩戴昂貴的金飾,慌忙解釋著︰「公主,這簪是奴婢在集市地攤上買的。並不是金的。不值錢的。」
「地攤?」自己的那支簪如何會淪為地攤貨?但若說不是,這簪與自己那支卻又十分相似。想自己那支金簪是父皇親手設計,命御用金匠精心打造的。這地攤上的簪想仿制,沒有原簪做樣子,也不可能仿得出來呀。
「沒錯。這簪賣得可好了。啊!」丫環突然憶起什麼似的掩唇驚呼,「我想起來了,那攤主說,這是南唐公主用過的簪……」這就是公主大驚失色的原因嗎?難道這簪真是她用過的?可地攤上明明有好多支相同的呢,誰知道哪知是公主用過的。
「能讓我看一下你的簪嗎?」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臉色卻仍是失了紅的蒼白。為自己可能觸及到的真相而越發提心吊膽。
接過丫環遞上的發簪。做工雖然粗糙,但毫無疑問,是完全按照自己那支仿制的。將簪子移至窗前,不出所料,那縷空處並沒有鐫著「穎」字。
將簪子還給丫環,卻已然沒有了食欲。
他來了!雖然他不該也不能來,但他還是來了。而且用這樣一個巧妙的手段告訴自己。她該埋怨他的魯莽,還是折服于他的睿智?可任憑他有通天的能耐,如今是在遼國的土地上。不行!她要見他,必須說服他離開。無論如何,在耶律童沒有發現他以前,他必須離開。刻不容緩,他多留一秒,便多一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