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快樂?」
突然的問話讓李從穎一驚。這男聲似曾相識。
聲音的主人漸漸自夜色中走近,魁梧的身軀在月光下向青石地面投射出一道長而寬的背影。
是他!那個冒失的將軍。如果沒記錯,他應該叫莫昔童吧。那個將曹彬推薦給宋皇的人!自己快樂與否,干他何事?
自酌了一杯香茗,她冷冷道︰「將軍躲在暗處偷窺已是唐突。再問這樣荒謬的問題不知意欲何為?」
莫昔童原本只是想到側苑偷望一眼便離開的。卻被暗夜中那一聲清幽的嘆息聲給留住了。她不快樂嗎?迫切想知道答案,于是便月兌口問出了。沒想到卻被她冷言譏諷了一番。無言以對,他怔怔地望向黑暗中那抹月兌俗的白。
皇上今天新賜了兩個波斯舞娘給晉王。他以為晉王會拒絕的,但他卻收下了。還邀了一干大臣同來賞舞。東邊正廳上正異常熱鬧,她不該一無所知。那身為王爺上任寵兒,如今來了新人,她該怎麼辦?
走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置于李從穎面前的石桌上,「如果受了欺負,姑娘隨時可招昔童相助。」
李從穎瞥了眼桌上那一閃一閃的金亮之物,正欲開口,卻被一個冷沉的聲音打斷︰「難道你仍認為本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王爺!」他不是正看那兩個舞娘的熱舞看得出神嗎?怎麼會移步來到這已屬于舊人的側苑?
一雙豹眸在黑夜中熠熠閃動,「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晉王嗎?」
「末將不敢……」听出趙光義話語中的怒火,莫昔童立刻單膝跪地。
「竟然不放過這片刻的時間來與我的女人私會!我看你根本是什麼都敢!」趙光義挺身上前,一把抓過桌上的物什,扔在莫昔童身前,「拿回你的金哨。以後,不要讓我再在側苑看到你。否則……」豹眸中射出的寒光足以照亮夜色。
「王爺!昔童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並不是你想的那般。」他真的只想知道她過得可還好?她可快樂嗎?畢竟,是自己親手將她交到趙光義手上的,他必須要知道自己沒有誤了她。
「她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下人盡心侍候著,不勞你費心。」答著跪地人的話,一雙眼卻牢鎖在石桌旁始終靜坐的人身上。
她怎麼這麼晚了還不曾安睡?夜色這樣涼薄,那些侍候的小婢都干什麼去了?竟然也不知道在一旁侍候著。她自上次受寒發熱後,整整躺了十日方能下榻走路,若這病未好的徹底又再犯,她這嬌弱的身子如何能抵擋得了?
「咳咳。」她本不想打擾到他們的談話,即使談話的內容是以自己為主,卻因不小心吸入一口涼氣而又開始輕咳。
「怎麼咳嗽還沒好?哪里不舒服?」話音未落,人已移到她身旁,關切地注視著暗色下仍似茉莉般清美的人兒。
「我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下人盡心侍候著,不勞王爺費心了。」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把話還給他。
他多麼流利地說出這些話來。當自己是什麼?他養在籠中的雀鳥還是供消遣解悶的貓狗?
又來了!趙光義眉頭糾結。如果說她原先還在跟自己玩著貓鼠般的游戲,現在她徹底就是以激怒他為樂事了。他真不懂自己為什麼還要踏入這里。他要把她徹底從心底驅逐的。他要把這個佔滿他心上和腦海的絕世容顏完全自記憶中抹去。雖然現在,他還沒有辦法讓她離開。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毅然決然地放手。
「莫昔童,帶著你的金哨,同本王回正廳賞舞去!」說時,人已回到最初的位置,遠遠睨視著她,「這天下美人多得是。本王又怎會為一個不知情識趣的女人而費心?」
他邁開大步,幾乎快得莫昔童都跟不上。他不要再在這側苑逗留。快些回到正廳去,好好喝上幾大壇酒,將那波斯舞娘軟玉溫香地攬進懷中廝磨個夠。
望著窗外自喧鬧的黑變成死寂的白。李從穎意識到自己一夜未眠。不知情識趣?他終于厭倦自己了。由最初時充滿探索的眼神變成了如今頭也不回的冷漠背影。那也好吧。愛恨,原本就不是她所承擔得起的。
「喂,你是誰?」
無心用膳的李從穎閑步逛到南苑門外,卻被一個操著生硬口音的女聲喝住。
「小姐?!」小錦與小繡一見是李從穎,也顧不上身邊的新主子,立刻歡喜地奔向李從穎。
李從穎舉目去望,眼前這艷麗高挑的女子,就是那個波斯舞娘吧?異族女子,果然美得攝人心魄。
「啊呀。」那舞娘突然一歪身,一副站不穩要跌倒的架勢,「快扶我一把。」
小錦小繡不敢有閃失,連忙回身去扶她。她也老實不客氣地將身子嬌慵地倚在兩個小婢身上,一雙碧眸輕瞟著李從穎,「唉,王爺真是威猛得很,這一夜可是累壞人了。」
話一出口,在場其余三人玉容都是一紅。這番邦女子怎麼這般得沒羞沒臊?
「不過說真的,你以前都怎麼伺候主子的?怎麼讓他如此饑餓?」碧眼挑釁地注視著李從穎,紅唇勾勒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眼前這一身素白的女人還真是好玩。不過同自己一樣是靠出賣姿色過活,她憑什麼裝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還有那要命的氣質,害她這有著多年舞娘經驗的人都差點看走了眼,誤以為她是什麼皇親貴冑之女呢。沒來由的,她便討厭她那身不染縴塵、更是妒忌那張精致到讓她都為之失色的傾國之容。
「我是自己的主子。」李從穎的聲音輕而不柔,內心卻因這舞娘方才那番話而隱隱有火苗在燃燒。
小錦小繡同時望向對方。在李從穎身邊那麼多日,她那溫柔輕糯的聲音她們是再熟悉不過了。這還是頭一遭,她對王爺以外的人用這樣冷硬的語氣。或許那舞娘听不出這細微的差別,可她們卻能明顯感覺到,小姐生氣了。
「自己的主子?」舞娘聞言,笑得花枝亂顫,「這連公主郡主的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子,管不了自己的命運,你憑什麼就做得自己的主子?」
這舞娘好放肆。小錦小繡眼見小姐臉色煞白,幾乎是將那舞娘架離了側苑。三人已走遠,李從穎卻仍呆佇在原地。她從來不是自己的主子。無論從前、現在、還是將來,她都是奴婢,是南唐的奴婢、是命運的奴婢、是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聖女稱號的奴婢。那波斯舞娘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根本就做不得自己的主子。心驀地疼了起來。她失去了掌握自己人生的權利,雖然自始至終她便沒有得到過這種權利,可是今天她才清楚意識到這點。好無力,她異常渴望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可以讓她暫且依靠一下。可那雙臂膀已經選擇去擁抱別人了。擁抱那個媚艷的舞娘。倏地自恍惚中醒過來。李從穎為自己方才腦海中那荒唐的意識而嚇得掩唇低呼。天吶!她怎麼可以想到他!他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王府內、哪怕是王府外,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唯獨趙光義不可以。可為什麼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了,還要去拼命地想著他。對了,定是受了波斯舞娘那番直白而讓人臉紅的話的影響。自己怎麼會去想他呢?她逃開他、避開他還來不及呢。
第4章(1)
跳躍而動感的音符漫天散落于王府的各個角落,自然也不會遺落了側苑。那原本就靜謐的苑落在喧鬧音色的襯托下顯得更為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