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微微一顫,墨跡迅速洇開,將整朵牡丹染成一團混濁,心情不悅地輕輕扔開手中畫筆。
她方才去探望了芷蘭。芷蘭這丫頭心思著實單純得緊,她只是稍稍一套話,便將她女兒家的心思模了個透。可是現在,她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儉大人待芷蘭很是細心。」
「儉大人再三囑咐芷蘭要好好歇息。」
「大夫敷藥時,儉大人比大夫還緊張。」
芷蘭一句三個「儉大人」,雙眼也因提到他而泛著晶瑩光芒。想到她與儉言已是兩情相悅,沒來由地生起悶氣來。索性將一直珍藏在身邊的那盒藥膏轉送給了芷蘭。芷蘭認得那是儉言之物,沒半點遲疑便欣然收了下來。
「唉。」如今,她卻倏地生出悔意來了。那是自己身邊唯一一件與他相關的物什。這樣一送,感覺就像把與他唯一的聯系也給切斷了一般。
不行,她必須問芷蘭討回來。就算這般出爾反爾會毀了她主子的形象,她顧不得了。
一開門,卻被正立在門口的黑影駭得花容失色。
「儉言,你……怎麼會在這里?」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書房的門外?難道汀香那里的事敗露了?
心,立刻提了起來。
儉言皺眉望向書錦,她眼中有掩不住的恐慌與閃躲。曾幾何時,那雙瑩瑩秋眸注視著自己時總是溢滿了完全的依賴。如今,她對自己已經厭倦了嗎?
「為什麼這個會在芷蘭那里?」責問的聲音那樣冷沉,是書錦從未遇到過的。詫異地望向他攤開的大掌,掌中竟然躺著那個藥盒。
仰頭迎上他在夜色中閃動慍意的黑眸,秋瞳中同樣有掩不去的不悅。藥盒會在他手上,無疑是他去探望過了芷蘭。瞥了眼被高大身影擋去一邊的皎月——夜已經深了,他……竟然還毫無避諱地去了芷蘭那里。
唇角的淡笑變得嘲諷,「自然是和儉侍衛一般,去探望芷蘭時留下的。」
儉言濃眉深皺,她的說法,為何透著古怪,她到底想說什麼?
避她想說什麼,現在沒心思去揣摩這些,這幾天來,她的陰晴不定幾乎要殺了他。當在芷蘭的桌上看到這盒藥膏時,他練功時都沒有體會到過的經脈逆流卻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他一直認定彼此之間是存在著一些微妙的什麼,只是礙于身份……他一直那樣篤定地深信著,可是眼下,她卻將自己送他的東西,這樣輕易就轉送出去了。這讓他感覺自己根本就是個一廂情願的傻瓜。該死!他快被這段感情折磨瘋了。天!就算他千萬般地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是,他對她,已然生出了感情,即使她是自己主子的愛妻。
「為什麼要把我送你的東西轉送給他人?」
「一盒藥膏而已。難道我沒有送人的權利嗎?」他在氣什麼?氣自己將藥轉送芷蘭會引起芷蘭的誤會從而破壞了他們才萌芽的感情?還是僅想借此告訴所有人,他半夜去芷蘭的房內與她私會了?
「你……」藥盒被緊握在拳內,重重捶上了門框。該死!她竟然這樣輕描淡寫。黑瞳失望地攀上她那清秀絕倫的眉眼,果然,眼中是一片冰冷。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從頭到尾,她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自己始終是被踩在腳下的奴才。失意時,召奴才來傾訴苦處;得意時,便一腳踢開輕易忘記了過去種種。如今,她是公主、是得寵的正房、是洋洋得意的主子。失意時的種種,又怎麼還會放在心上。
倏地,心下的熱涼成一片。自己有什麼資格在這里興師問罪。自己又憑什麼要她堂堂一個主子珍惜奴才送出的東西。呵,回去吧,該歇就歇著吧,養足了精神,明天才能繼續做個稱職的奴才。
眼看著他先前還是滿腔的怒意,卻忽然像是被潑了冷水般不言不語,僵直地轉身欲走,書錦心下生出不安來,難道是自己剛才話說得太重了?
「儉言,你就這樣走了?」挽留的話竟然就這樣月兌口而出。
她這是在要自己給她一個交代吧。呵,看自己多會自作多情。若不是剛才猛然想明白了,他又會誤會她這是在挽留自己呢。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由那個目標明確、冷漠無情的儉言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剛才的事,公主就當做是遇到瘋狗了吧。」他是奴才不是嗎?他是個被她這個主子折磨到瘋狂的奴才。
第5章(1)
鸞鏡中人,一雙水眸染上了一宿未眠的紅,輕抹胭粉,卻怎麼也掩不去那不佳的氣色。
「昨晚沒睡好嗎?」溫潤的氣息噴灑在她頸間,濃重的鼻音緣于仍未全然醒轉。
在柳辛楊要攬上她的那一瞬,她先一步起身挽住他的右臂,「你再睡一會吧。」
一旁,是始終垂頭恭敬而立的汀香。
「公主、駙馬。」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是來替汀香班的芷蘭。
汀香連忙去為芷蘭看門。
「呀。」提著熱水的芷蘭見了汀香不由一愣。她怎麼這般的憔悴無神?難道是因為守了公主一夜的原因?
「你快些去歇息吧。」芷蘭輕輕對汀香說著,汀香卻只是勉強一笑,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芷蘭,儉言在門外嗎?」柳辛楊問時,汀香已體貼地為他遞來長衫。
「在呀。儉大人剛剛還說要幫我提水呢。」芷蘭說時,杏眼甜甜地眯成彎月。
「是嗎?」柳辛楊意味深長地反問著,單鳳眼卻瞄向一旁冷眼旁觀的書錦。唇角不自主地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來。書錦,今天便是徹底斷了你對那個奴才的所有念想的時候了。無論你們有過還是沒有過什麼,今天之後,便再也不會有任何牽扯了。
「駙馬和公主是去正廳用早膳還是吩咐廚房送過來?」芷蘭利索地服侍完主人換衣梳洗,便開始張羅起早膳的事來。照公主通常的習慣,一定會是「不用麻煩了。去正廳吧」。
「先麻煩你,幫我叫儉言進來。」
看吧。就說肯定還是那句話。
「好的,我這就去。」芷蘭一接到命令,便興奮地欲往外沖。咦?好像有點不對。剛才好像听到的是「麻煩你」而不是「不用麻煩」,是「進來」而不是「去」,最主要的是,儉言?難道不是正廳嗎?
「嗯?讓儉大人進來嗎?」芷蘭怔怔立在房柱前,眨眼看著代公主發出命令的柳辛楊。公主好像也是目露迷惑呢。駙馬「勞累」了一晚上,一早上竟然不想香甜的粥點而總是記掛著儉大人,還真是讓人覺得非常奇怪呢。
柳辛楊頷首,微笑著走出寢室,在陽光照耀著的紅木椅上坐下——那是象征房間男主人身份的獨一無二的位置。
「少爺、公主。」背光而立的人因面無表情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更顯得英氣逼人。
「芷蘭,你也過來。」
駙馬竟然在叫自己?難道還是為昨天的事情?芷蘭連忙上前躬身答在。
「我和書錦,身為主子,平時待你們也不薄吧。」
柳辛楊想說什麼?連書錦都開始猜不透他的用意了。
芷蘭更是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難道駙馬想趕自己走嗎?
「雖然芷蘭一直犯錯,但公主與駙馬待芷蘭寬厚大度,芷蘭感激不已。」
柳辛楊始終好心情地微笑著,「芷蘭,這麼快就磕頭謝恩了?我還沒宣布好事呢。」
好事?芷蘭仰起含著淚光的雙眼,不解地注視著柳辛楊。
「是。好事。芷蘭,你年紀也不小了吧。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了吧。」
「駙馬,芷蘭才十八,芷蘭不想這麼快就出府。我還要陪著公主、伺候公主。」淚水如扯斷的念珠般滴落。駙馬果真是氣她惹事太多,決定要將她送出府去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