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說妳也真是的,事情都過了一個月了,還專程跑來道歉,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她嚴肅地說︰「我這人就是這樣,對別人有虧欠就一定要償還,不然我是沒辦法安心去非洲的。」
「哦,那妳在婚禮上放新郎鴿子,這麼大的虧欠就不用還了?」
「妳沒看報紙嗎?因為我『為了另一個男人而逃婚』,讓趙家非常沒面子,我爸媽愧疚之余,足足給了他們百分之三十的股權,他早就已經值回票價了,根本不需要補償。」
「小姐,破碎的心是不能用錢彌補的。」
她翻了個白眼,「什麼破碎的心?那位老兄現在八成在開香檳慶祝呢!他根本就不想娶我,我這一逃等于是救他一命。」
「他為什麼不想娶妳?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
「他從小就討厭我,比他弟弟還討厭。」言紫霓苦笑,「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就是了,要是我現在遇到小時候的我,可能會親手把她掐死。」
「真這麼嚴重?」實在不太相信,這位十年來埋在書堆里,滿口都是動物經,比誰都認真的同學,居然曾經是個小惡魔?
「沒錯,不要懷疑。」
她望著窗外,所以張虹瑛看不到她黯然的臉色,仍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我說小紫,妳這樣真的好嗎?逃婚又離家出走,再過兩天就要去非洲,妳確定這種日子妳過得來嗎?要知道,妳這一定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她鄭重地說︰「我研究黑猩猩五年了,一直都是紙上談兵,一大堆的疑問解不開,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去牠們的棲息地,可以每天從早到晚觀察牠們,卻因為那個愚蠢的婚約,害我差點被除名,妳說我怎麼受得了?我當然要逃。」
張虹瑛猶豫了一下,「可是,妳本來就應該過大小姐少女乃女乃的生活啊,畢竟妳跟我們不一樣……」看到言紫霓的眼光,她閉嘴了。
「我跟你們不一樣?不管我再怎麼努力讀書,再怎麼從早到晚拚命研究,就因為我是言家的女兒,所以我就跟你們不一樣?洪教授跟其他人這樣想我無所謂,虹瑛,妳跟我同組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看我嗎?」說著,忍不住眼眶都紅了。
真的好累!人類總是這樣,明明耳朵會听,眼楮會看,就是有理說不清,連唯一算得上知心好友的虹瑛都不了解她!所以她一直不愛交朋友,寧可整天與動物為伍。跟黑猩猩溝通比跟自己的同類打交道簡單多了。
張虹瑛連忙拍拍她手臂,「好了好了,我只是說說而已嘛。看妳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我關心妳一下也不行啊?」
「而且老實說,妳真的不想嫁給趟家那個少爺嗎?我在報紙上瞄過一眼,他長得滿帥的耶,而且又年輕有為,這麼好的對象放棄了,不是很可惜嗎?就算他現在討厭妳,等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的,妳難道不想試試看?」
「長得帥有什麼用?那個人根本就是只軟腳蝦,從小就給他爸爸牽著鼻子走,他爸爸說什麼他都听。這次婚約也是他爸爸訂的,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這也太沒出息了吧?簡直就像個木偶!他搞不好還有戀父情結哩。」
「太慘了吧,又是軟腳蝦又是木偶,人家被妳講得一點人格都沒了!」
「那就叫軟腳木偶好了,再不然叫木頭蝦。」
很冷欸……張虹瑛覺得自己的臉有點抽筋。
「妳真的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言紫霓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幸好沒被張虹瑛看到。雖然嘴上說得刻薄,事實上,久別重逢,趙雲騰給她的印象的確和當年有點不同。
小學時的趙雲騰總是安靜而溫和,整天一個人靜靜地坐者,對什麼事都沒有意見,跟他那個聒噪好動的弟弟一比真的是毫不起眼,因此她一直很看不起他。成年後的趙雲騰仍然安靜,卻不像當年那樣軟弱。他沉靜的外表總讓人感到高深莫測,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好幾次她跟他四目相接,居然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的靈魂會自動跳出身體,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面前。
她沒有辦法理解這種不能用理性和科學解釋的感覺,所以她不喜歡。
「沒有!雖然有點對不起他,但我沒有義務要喜歡他。」
說是這麼說︰塵吳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公寓中那幅照片。那是她見過最美的東西,當她第一眼看到它,立刻就迷戀上了,差點一並迷戀上照片的主人。當然她立刻就清醒了。
只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趙雲騰跟她非常親近,她完全了解他的想法,而他也可以同樣了解她,要是她沒有在他面前演戲,而是對他開誠布公的話。
雖然她的目的地是東非叢林,他向往的是中非的草原,兩者相差幾萬公里,但是在富家子女的表相下,他們兩人追求的其實是同樣的東西--自由。唯一的不同是,他會為家庭的責任壓抑自己的夢想,她則是不擇手段地去追求。
當她花了許多工夫找到跟他一樣的相機,著手包裝禮物的時候,心情真的非常沉重。除了父母,趙雲騰是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偏偏她童年傷過他一次,現在又傷他一次。所以她在卡片上寫的「對不起」三字,的確是出于肺腑。除了愧疚,還有深深的無奈。
如果他不是趙家的長子,她也不是言家的獨生女,該有多好?他們一定可以成為最要好的朋友,甚至……
張虹瑛的嘆息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好吧,那暫且不提姓趙的,妳父母怎麼辦呢?他們就只有妳一個孩子,一心想讓妳嫁個好人家享福;結果妳一走了之讓他們沒臉見人,接下來還得等妳去非洲待五年。五年耶!妳只不過罵了個小服務生幾句,過不了一個月就沖去向她道歉,而妳父母卻得等五年以後,才能等妳當面跟他們說對不起,這樣妳能安心上飛機嗎?」
言紫霓一言不發,只是盯著窗外。過了很久,她終于開口了。
「老實說,我還欠很多人一聲對不起。」
雖然沒看到她的表情,張虹瑛光听到那沉重的語氣,也知道不該再說下去了。
戴著滿車的沉默和復雜的心情,她們駛向目的地,卻完全沒注意到,在後方隔著幾輛車的地方,有一輛機車正遠遠地跟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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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緣實在是很奇怪的東西,同父同母所生,又在同一個屋檐下成長的三兄妹,個性竟是如此不同。
妹妹趙霞清長得像祖母,細而彎的柳眉,配上盈盈如水的丹鳳眼,豐潤紅艷的櫻桃小口,像極了古畫中弱不禁風的美人。她的氣質也跟外表相符,溫柔又善體人意。至于兩個哥哥,完全跟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英姿煥發卻難以親近,最要命的是,兩人明明是在子宮里就認識的雙胞胎,一見面卻句句帶刺。
就像現在,原本趙雲騰只想坐在陽台上,安安靜靜地喝個早茶,趙雲翔偏要湊上來打擾他的安寧。
「嘿,老哥,一個人在喝悶酒啊?哦,不對,是悶茶。」他咧嘴一笑,「其實應該開香檳才對吧?不費吹灰之力就擺月兌那個母老虎,還有言氏集團的股權憑空入袋,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二哥,你怎麼這樣說話?」跟著他一起進來的趙霞清,實在很受不了他的幸災樂禍。
趙雲騰面無表情地啜著大吉嶺紅茶,冷冷地說︰「說得好,要是我有你一半的厚臉皮,我一定會放鞭炮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