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走到窗邊,撩起窗簾往處看,雨花還是不停地飄落而下,空氣陰濕又冷寒,吸進肺里,特別有一股麻涼的抖顫。這雨,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癱掉——可是我還是退回床邊,夢游似地撩開被躺回床上。
靶冒的這些夜晚,大半時候我的意識模糊不清,可是,偶爾會冒出一兩個時刻,思路特別的清明。可是在周遭一片靜寂,除了雨聲,再也找不出任何聲響,那清醒,混含著迷離不清的虛幻,像處在真空狀態一樣,四周真實的反而像虛夢一般。我每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愛覺到那種混沌迷離慢慢自其中溶透而出。
像現在,在這黝黑的世界里,我縮靠在床角,覺得特別的清醒,清醒到瞪著黑暗發呆。我覺得很不舒服,身子很虛,軟趴趴的,連抬頭都覺得好費力。
這個夜,好寂靜,靜到了極點,除了吵雜的雨聲,再也听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聲響——包括我在內——不!好像有人在叫門。門鈴早壞了,我也懶得請房東找人來修……奇怪!我怎麼會想到這些……好像有人在拍門叫喚的聲音——好像!我張大眼楮,依然坐著不動,瞪著門的方向,黑暗中,突然覺得莫名的慌張。
拍門聲又響起來,我跟著更縮向床的最邊角。那個聲音讓我害怕,驚恐又慌亂,我用手搗住耳朵搖頭大叫︰
「不要拍了!不要再拍了!沒有人,里面沒有人在——」
聲音卻拍得更激烈了,夾雜有人的叫喊聲︰
「寶!你在里面嗎?開門!開開門哪!寶——」
「不在——不在——」我依然搗著耳朵搖頭大喊。
那個聲音卻不放棄,固執地又響起來︰「寶!開門啊!是我,我知道你在里面,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悉!我放下手,瞪著門,它又咚咚地響個不停︰
「開門!寶,是我,我是沈自揚,快開門!」
我跳起來,快速跑向門口,打開鎖,然後又飛快縮回床上的角落。
沈自揚用力打開門,跟著大叫︰「寶——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打開電燈。
「不要開燈!」我舉起手擋住燈光。
他連忙關掉燈,快步走到我瑟縮的角落。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寶?你這麼變成這樣?他呢?怎麼把你一個人丟下不管?」
我縮著身子,抖個不停。「把門關上好嗎?我——好冷!」
他把門關上,開了一盞小燈,又回坐在床角。我還是抖個不停,把被蒙蓋到頭了,還是冷。
「寶!拜托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沈自揚的口氣好著急。
我這才轉頭看他。昏暗中,怎麼深刻的翰廓都不顯明,唯有那兩道清亮的眼神,黑暗中看來,夜明珠似地發出光亮的異釆。
「沒什麼!」我努力壓抑住顫抖。「我只是感冒了!」
「我就知道!」他一把將我摟進懷里,憐惜地著,「我就知道你一定出事了!這些夭到你學校都沒看見你;到這里來,門窗也都關得緊緊的,一點燈亮也沒有。好不容易問得一個認識你的鄰居,也說這些天都沒看見你下樓出現過。我不放心,又跑到學校去,找到你那個同學,她說打電話來,你只說是感冒了,不礙事。可是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對。果然!你一個人待在這屋里多久了?怎麼不去看醫生?他呢?到那里去了!為什麼不來照顧你,放你一個人在這里?可惡!」
「沈浩走了,回紐約了。」我垂著頭,軟軟地癱在他懷里。
「走了!為什麼?」他甩一甩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快穿好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不要看醫生——」我還是軟趴趴的,全身無力。
「你不看也不行,由不得你了!」說著,四處搜尋,在椅子上找到一件外套幫我給穿上。
「走得動嗎?」他扶我下床.找到了鞋襪幫我穿上.跟著外套一掀,緊緊地把我裹罩在胸前,雙手橫胸一攔,密密地將我封護在胸懷里。
我幾乎是被他扶持著走的。坐在車里了,他還是不肯放開我.怕我又受寒。計程車司機看見我們這怪樣子,頻頻從後視鏡窺視。沈自揚只當不理,一會用手模觸我的額頭,一會又用鼻尖下巴貼觸我的臉頰,又時時親吻我的額際,理整我的鬢發。
醫生診察說我虛弱過度;感冒也未痊愈,而且拖得太久了。
「要多休息,多吃一些營養的東西,不可以再著涼,否則抵抗力太弱,病毒就容易侵入。」
打了一針營養劑!然後領取了一大包的藥。
這次生病;拖了這麼久.除了討厭醫院外,最主要的,還是身邊剩下不了多少錢,我雙不好再向家里拿錢。再說.看一次醫生.那醫藥費足夠我活一個星期。反正我常感冒,我想,因便吃個藥就好了.那知身體越來越差,以前咳個三天就沒事了,現在演變成發燒無力。
我坐在床上;沈自揚把開水和藥拿到我面前,我接過來,低聲說︰
「我會還你的。」
「還我?還什麼?」他皺了皺眉。
「醫藥費。」我說︰「我知道,那花了不少錢。」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把病養好就好,其余的以後再說。趕快把藥吃了.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就會舒服一點。」
我順從地把藥吞下,然後曲身躺下,他幫我把被蓋好。
「趕快睡吧!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他再輕輕理弄我的鬢發,然後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我叫住他。
「沈自揚——」
他回頭。
「啊!我——我——謝謝!」
他微微一笑,然後關掉燈,將門帶上離去。
第三十五章
那以後,大概又拖了一個禮拜,我的感冒才慢慢好,也不咳了。可是雨還是落個不停,偶爾一兩個下午下疲了,暫且休住,然後陰霾重重,一入夜,便又唏瀝嘩啦垂掉下來。
沈自揚每天上完課都來看我。開頭一兩天,他怕我身體尚未恢復,體力吃不消,硬是不肯讓我到學校。後來我惦著實在缺課太多,他才勉強讓我去上課,還不放心地跟著,他始終客氣而溫柔,可是,那種溫柔禮貌中,也始終透著一股疏離冷漠。
是我自己松手把他對我的熱情放掉的,到如今,我憑什麼再期望他所有的傾心?如今他對我這樣好,是他對我的恩情,可是我再憑藉什麼這樣地厚顏無恥!
所以,當這晚上,他送我回到蝸居,我電熱開水後,他猶站在門口,我也挨著門邊,笑著說︰
「謝謝你送我回來,這幾天麻煩你了,耽誤你不少時間和精神。我已經好多了,請你不用再那麼麻煩了。」
說這話時,我的臉上笑得極力柔美燦爛,可是,心卻暗暗地在抽痛。
他說沒什麼,英俊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感受。
我們隔著一道門檻,面對面默默對視著。門開著,那距離卻遠比門牆還沉厚。良久,他才開口︰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那天,你說他走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視線平擺,看著他的胸口,覺得好累,這許多是是非非、曲曲折折——唉!
「好累!我已經想放棄,不再渴望追求了,為什麼還要問,為什麼還要撩撥我?我將雙手插入口袋,頭一低,長發垂過肩頭。」
「他希望我跟他一起走,一起去美國,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極其無可奈何地吐出來。「反正就是這樣。」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直在等著他,為什麼要放棄?」口氣平淡,還是那種淡淡的疏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