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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病呻吟的年代 第8頁

作者︰郭晏光

「想什麼?」沈浩的手在我面前搖晃著。游園已經結束了,最後的高潮已然落幕。

我笑著把玫瑰花朵遞袷他,說︰

「恭喜你畢業。」

「謝謝。」他微笑接過,數了數,往我頭上一敲。「十三朵!你什麼意思啊?又是黃顏色的!」

「那代表我最真誠的祝福。」我說︰「一年有十二個月,一天有二十四小時,以十二為段落,我搞了十三朵黃玫瑰,代表祝福游移在時間之外,任何時刻都盈滿著。」

他假裝想了想,笑說︰

「算你有理!我還真想不出可以做道樣的解釋——」歪頭又說︰「那顏色呢?為什麼不送紅色、粉紅色,或者橙色也好,這黃顏色——」

「關你就不錯了!還這麼挑!」我一邊說,一邊故作姿態裝作耍把花搶回來。

他笑著把手舉高,不讓我把花搶走,一邊說︰

「好,好,我不再多嘴就是了,那有人送人東西又要回去的?」

「你再嚕嗦我就真的把花要回來!」說著,我自己反倒先笑了。黃玫瑰代表分離,送他一束黃玫瑰,我卻是但願永遠不要有別離這種事。

我們並肩走出校門,沿途他不停地和同學打招呼,大家臉上都笑笑的,好像離別不是什麼嚴重的事,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這以後有什麼打算?」鳳凰花開得火紅燦爛,木棉樹同樣地也在風中招展。我倚著樹身,在夏氣氤氳中,沒來由地一陣抖顫。

「以後?」他想了想,笑笑的。「我保送進N大,不過——」他像是要說什麼,結果還是轉移了方向。「滿可惜的,不能嘗嘗聯考的滋味,听說是蒸、烤、煎、煮、炸一起來,五味雜陳的,嘗一口,保證終生難忘!」

「就有你這種人!」我的眼光穿過他的肩膀,落在遠處快車道上一輛銀灰色的BENZ上,然後將目光調回,落在他的視線中。「人在福中不知福。換作我,想嘗嘗被保送的滋味,都還沒那個資格!」

「說的也是!知足常樂,我應當惜福的。」

怎麼突然這檬說?!我疑惑地看著他,他避開我的眼光,抬頭看木棉花。這身影,早凝在我眼眸中,可是每次這樣的面對了,我依然滿腔的激動。

「走吧!」他振作似地,展開一朵耀眼亮麗的微笑︰「請我看電影去,慶祝我畢業。」

結果是在MTV里,沈浩挑了「柬京假期」。

異國王子與導游小姐之間感情的物語。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明知抗櫃不了命運的作弄,兩人還是相愛了。末了,王子還是回到他的軌道中,繼續他世界環游親善的旅程。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即使相遇了,也是枉然,命運不會特別憐憫,如果主角沒有非常的決心、勇氣,注定就是悲劇一樁。可是這人世,那能有什麼不顧一切的愛情!每個人都背負著某種神聖不可輕卸的責任,面對這責任,即使生來為相愛的人,也不得不黯然離分。

沈浩問我最喜歡那一幕。或說是感動吧!我最不舍臨終那一個鏡頭。

那是街上車水馬龍,十字路口正當紅燈的時候。王子坐在高級的黑色大禮車中,正好和導游小姐工作的游覽車臨線相靠,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兩人眼波交流,目光牽纏,盡在不言中。沒有人知道他曾是她的愛戀,而她曾是他的纏綿,戀痕在他們的眼中,幾天的戀情構成了一輩子的事,深刻在彼此的靈魂記憶中。可是,綠燈一亮,卻從此海角天涯,互成陌路,再深刻的愛戀,皆成往事,成了某個夏日慵懶的午後,不敢踫觸,也不敢撩撥的傷痛。

綠燈終於亮了,兩輛車載著彼此的心情,反方向奔馳而去,鏡頭越拉越遠,最後,彼此都淹沒在車海中,只剩下東京上空,薄疏縹緲的夏日煙雲一縷。

沈浩友愛地模模我的頭發,臉上是微笑。

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喜歡這些傷感的柬西。我怕這些莫名的情緒影響到沈浩,反問他喜歡那—幕,想沖淡一些凝重哀途中的氣氛。

「跟你一樣。」拿起黃玫瑰,抽取一梗遞到我心中,像是開玩笑,卻專注地說︰「你和玫瑰一樣地美麗動人。不過,我想,你也許更適合藍色的。」

「是嗎?」我把臉埋在玫瑰中。「可是你忘了,玫瑰開不出藍色的品種。」

「所以,」他以同樣的專注說︰「沒有任何花朵比得上你清麗純艷。」

「真的嗎?我可以相信你說的話嗎?」我半開玩笑。沈浩今天看起來好奇怪,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蘇惜,」沈浩第一次不小心這樣叫我時,還笑了老半天,說听起來好像是「壽司」,以後就都這樣喊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麼事?很嚴重嗎?」我又開玩笑,試圖讓氣氛輕松一些。

「我問你,如果你是導游小姐,你會忘了我嗎?」

沈浩怎麼一直說些讓氣氛消沉凝重的話?我想了想,調皮地說︰

「那也得你是王子才算數!」

「是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王子,你是淑美,那個導游小姐,這樣的相遇以後,你會忘了我嗎?」

我看著他,神情正經的問道︰

「怎麼突然問這些?」

他蒼白地笑了笑,看著手中的黃玫瑰說︰

「我怕你會忘了我。」

「怎麼會!」我仍然看著他︰「你這樣說,好像預見我們將來一定會互成陌路似的!」我學他,友愛地模模他的頭發。「你不是好好地在這里嗎?你要在這里上大學,根本沒有什麼分別的事,怎麼會有遺忘彼此的恐慌?」

「我不會在這里上大學的。」沈浩頭仍低低的,深深地埋在玫瑰中,玫瑰花禁不起他這樣的觸動,剝落了幾瓣在地上。

「你說什麼?」我想我是听錯了。

沈浩抬起頭,終於面對我,無奈的神情夾雜一絲苦笑在上頭。

「我是被保送到N大沒錯,但國處有一家大學提供全額獎金邀請我過去,我已經答應他們,手續都辨好了,簽證也下來了,都成定局了。」

「騙人!」沈浩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你難道听不懂嗎?我是真的要走了!」沈浩大聲叫出來,手中的玫瑰因他的激動,又掉落了幾瓣。

「別這麼粗暴!」我從他手中把玫瑰接過來,輕輕捧著,攬在自己懷中。「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初。」他又低下頭,不敢看我。

這麼快,那麼剩下不到十天了。難怪他今天的態度這麼奇怪,又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哦!去多久?」我故作輕松,極力讓聲音听起來不顫抖。

「五年。」他回答這句話時,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五年!這麼久!」隨著這一句,捧在我手中的玫瑰掉落在地上,所有的裝作、故作不在乎,完全崩潰了!老天!五年!五年可以讓多少青春往事,完全典化成灰?太久了,五年!五年後,我會變成什麼樣我自己都不曉得,而沈浩這一去,竟然就是五年!

「太久了!五年!」我喃語著。

沈浩撿起地上的玫瑰,遞給我。

「找知道五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可是——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這又算什麼嘛!我們什麼也不是,除了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之外,什麼也不是,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

「對不起。」他又說。

真差勁!原本是這麼歡樂高興的日子!我看了看手上的玫瑰,重新把它遞給沈浩。他默默收下,接下來又是一段無言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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