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了一眼廖胖那個角落,笑著問︰
「測驗?」
「嗯。」我點頭,不加思索的說︰「要不然,大冬天,傻瓜才會下水冰魚。」
「啊?!」他歪著腦袋看我,嘴巴張得大大的,笑得很開心。
我臉紅口吃起來。
「啊——我——我不是,我不是這個——這個意思——你知道——我——我——我的意思是——是——」
「我知道。」他笑著拍拍我的頭。
泳池對岸,好像有人在叫他,他回過頭,對那邊擺擺手。我跟著看往那個方向,眼廉里卻佔滿他的背影。
——啊—這個背影——
「怎麼了?」他伸出手,玩笑地在我眼前搖晃。
我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心里有股莫名的激動。那股激勵毫不安份地在心海里翻攪洶涌,我覺得有種情緒要泛濫而出,抑制不住,終於月兌口而出,聲音卻帶著顫抖︰
「啊—是你吧?寄讀在K女中——」我低聲叫出來。
他含笑點頭。
我掩住臉,淚水沾濕了好幾根指頭。
「果然是你——太好了—」我高興得不知該怎麼說。
水波粼粼,黃澄澄的波光照亮了許多的心事。我用手臂擦掉淚,抬起頭,鼓起最大的勇氣對他說︰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頂樓看著你——看著你甩著背包,走向校門口的背影。也許你覺得我很傻,可是,那卻是我每天最大的渴望。你的背影讓我有種惆悵荒涼的感覺,可是,每次看著,我都覺得好舍不得,有種地老天荒的孤寂感——可是,我還是最愛陽光下,你和天空展延成同一顏色的背影。那風景,凝成了我每日最幸福的渴盼——」
我說著,眼角不停地溢出淚。不是悲傷,雖然酸酸的。好像多年的心願,今日得以一償。
他伸出手,撥出我眼角的淚,仍是和煦溫暖的笑容。
「我知道,」他說︰「我都知道,謝謝你這樣看著我。」
「你知道?」我不禁一呆。
「你忘了?」他又笑了,好像笑容是他的標志。「我還對你揮手呢!」
「可是距離那麼遠,你不可能看清楚是誰的。」
「不!我看得很清楚。」他搖頭說︰「我的視力很好,所以你一來到這里,我就認出你了。好幾次,你都坐在池邊見習,今天看到你下水,忍不住就過來了。」
啊!原來是這樣!我深深地感謝上蒼,讓我們這樣的相遇——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他說。
「蘇,蘇寶惜。」
「蘇寶惜。」他重復了一遍,咀嚼著,像是在品嘗它的味道。「好名字,讓人寶貝又憐惜。」指著自己說︰「我叫沈浩,你別忘記了。」
沈浩!我怎麼會忘!這樣子的相遇,我怎麼會忘!
泳池廖胖那邊,叫到我的號碼了,我回頭看一眼。
「輪到你了吧?」他問,閃爍的笑眼中,映照出我酡紅的臉。
我含笑點頭,再看他一眼,然後游出兩人凝望的波痕之外,身後衣舊感覺得到他溫煦的目光。
第十章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壺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今春延續去冬的嚴寒,東北季風沁寒刺骨,冷氣團一波接一波,我的咳嗽從去年歲末以來,也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這時候,再來詛咒廖胖也無濟於事了。反正本來就是預料中的結果,大概我生來就沒有健康亮麗的命。
呆呆每愛認真研究我,看我日漸消瘦,她說︰
「你這樣子,越來越有林黛玉之態了。」
好呆呆,怎麼忘了林黛玉是怎麼紅顏憔悴,孤寂而死的?
我不要!
「你別亂說,才不像!我言詞那點像林黛玉那般尖酸刻薄?」
還有才情啊!林黛玉才冠諸粉佳人,孤高自賞,我一點也比不上。
呆杲不耐煩,揮揮手,篤定的說︰
「反正都一樣,你們都同樣的不食人間煙火。」
我嘆了一口氣,好呆呆,也許吧!我們都同樣有—段抱著藥罐子惆悵的青春。
每在這咱時候,我的視線自然就鎖落在綠意的一顰一笑中,內心紛亂糾葛,充滿了不安與苦澀。
呆呆順著我的視線,跟著眺望綠意好一會,然後說︰
「你這樣看著夏綠意做什麼?羨慕?她的確是很活潑,可惜,自我意識太盛,不會珍惜體諒別人的心。和這種人做朋友,你會受傷太多,終至不堪負荷。」
「你怎麼說得這麼冷酷?」
「我只是實話實說。」呆呆換個姿態,遮去我的視線。「我不像你,那麼濫情一點溫情,就相信永遠的天長地久。感情這種現實的東西,你再怎麼珍惜,舍不得,還是敵不過它變質的速度。所謂聚散離合,也只不過是它繁殖的溫床,每次都哭得肝腸寸斷,只是徒然浪費自己的淚水。」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也沒有,我只是不相信所謂的天長地久。‘至情只可酬知己’,我也懂得,可是,知己這東西——」呆呆搖搖頭,有點落寞哀傷。「怎麼求?難——」
「你也相信知己?」我看著地板,笑問。
呆呆神情一楞,然後啞然失笑起來。
「相信,我當然相信。這一世,可相契的知已有三個︰一個是剛死的、一個是還未出生的,再一個是亂世流離,迷失在歷史的洪流中。你說,我怎麼會不信呢?」
「這麼說,我們不算是知己——」我低聲說。
她訝異地看著我,隨即一甩頭。
「別把知己的標準訂定那麼低。你說,我們那一點相知相投?我們之間只是一種因果‘孽緣’,也許是前世彼此相互虧欠,所以還一世,彼此才會有所糾葛——」她再看我一眼,搖搖頭。「知己?算了吧!這騙人的東西。」
我不完全相信呆呆說的話,它只不過是蓄意矯飾,掩藏自己內心真正的軟弱。
否則,她不會跟我說這麼多。可笑的是,我一直以為她從來不理這些個惆悵落寂頹廢無聊的事!
「愁人莫賂人問愁,說向愁人愁更愁。」這她也知道,所以她一直默默地陪我爬上頂樓,看盡日光山色,卻不提自己什麼。
我想,頂樓的風和陽光,在她,必定也是感嘆良多,只是,她什麼也不說。也許她極度力想跳月兌出「愛上層樓」的羈絆,她常說︰「如果有憧憬,就放膽去追求。」,無力感很深吧?!否則也不會一次次陪我爬上頂樓,一次次丟下我揖自先離去。
我看著她浸沐在斜光下的身影,鐘聲在耳邊響起,光暈中的她,隨著鐘聲,逐漸薄消弱終至透明成空,整個身形成了浮在空氣間的一線黑輪廓。她抬頭對我一笑,空氣般的空茫。啊——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全家隨著父親移民到美國。今天是她到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天,希望同學多給它一點鼓勵!」
這是誰在說話?聲音從那麼渺遠的地方傳來,很不真實,空空洞洞的,像回音
「蔡黛瑤,上來跟同學說些話吧!」
啊!是叫呆呆。我看見呆呆順從地走上講台。說些我一點也听不懂的話。那是呆呆嗎?我覺得好陌生。
「我知道,離別令人不舍、難過,希望大家彼此努力、鼓勵,相互共勉,創造美好的人生——」
這又是換誰在說話?陳調的八股。我一直盯著呆呆,努力地想把那些印在腦中的話詞和她之間連成一體的印象。她回視我,無所謂的笑了笑,好像一切沒什麼大不了,好像即將遠去的事,和她一點也不相千。
日上中天時,我示意她眼我上頂樓。綠意難得要跟,我不許,她聳聳肩,無所謂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