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嘶就在耳畔。
蒙天放策一騎,向相反方向飛馳。
第九章
說朱莉莉坐在馬背上,毋寧說是癱瘓在他懷中。心哈哈亂跳,擂鼓一樣。連眼皮也在哆咳,整個人不穩不定。
騎著無鞍的馬?嚇死她。身邊都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
只得依靠他保護著。
他咬著牙,表情凶狠,好似雄壯的野獸。汗滴在臉上閃閃生光。大氣呼在她身上,共度生死患難。
朱莉莉但覺自己一無是處。偷偷地望著他,目光也柔和起來。
蒙天放很奇怪,這一剎,她真的是心底的冬兒了。但願不是幻覺。
他開始認路。
——是處是榆林。
他記得,有一回,護駕東巡長城邊防,始皇帝立足于天下至高之處,極目江山。
長城之下,有條秘道,循之往西南走,可通陵墓。
只是長途跋涉,馬終于也疲累了。
蒙天放愛馬,在一個關卡停下來。
人和馬飲水、休息。風塵僕僕之中,片刻寧靜,于此辰光,蒙天放陷入沉思。
因為重大的變故和矛盾,人更沉默了。耳畔似有大小六十四個編鐘亂敲亂響。戰場上風雲歲月的帷幕拉開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震撼。
——人特別的孤單。
他如何保證她往後的生命?他怎能勉強她路上茫茫前路?
前面是重重危難。
蒙天放三思之後︰
「我倆——各奔前程吧。你不必跟隨我。此去生死未卜,不想耽誤你。」
朱莉莉在馬背上,不動。
蒙光放只用力拍馬,放它走。
馬一直前行,她一直回頭。
馬把他熟悉但又陌生的女子帶走了。——如同祭禮,但他親手放她走。
長城。
依舊雄偉無涯的長城。他目前愛人遠去,只子然一身,在這傲岸的邊防止,人,有如一個小黑點。
太陽下山了。
層層疊疊的峰巒,變作一抹紫紅,像已枯的血。殘陽似血。又似一只掛在天邊的大手,發出號召的力量,令他回家去——這是他惟一的信仰。
蒙天放位劍直往上沖。
一直地狂奔,青銅劍依!日鋒利、冷酷,用力左撩右臂,城牆都震裂,山石臉無人色。
他沖呀沖地、把一身的力氣都耗盡。
直沖到至高之處。
遠景一片蒼涼,紫紅都變成黑白了。
他也曾是個英雄呀,只是,英雄也有這般難過的一刻,英雄氣短。
忽而,他听到一陣刺耳的巨響,抬頭一看,是一輛鐵鑄的怪物,同樣的怪物,曾經闖進地底的幽宮,把他解放出來。
是的,這是飛機。
社會已經這樣的進步了!人都可以在空中激游了,炮彈火藥,也可自空中往下投擲。兩三千年前,厚厚的城牆,抵擋過一切鎳骼的利器,防御重大而突然的襲擊。
——只是,如今它的作用等于零。
看真一點,起落有致的城牆,受不了歷史的重壓而微微佝僂著,無數的裂縫,叢生著雜草,雄偉只是軀殼,它荒蕪已久,一身炮彈的殘跡。任何敵人都可一攻而下。
也許敵人不只在北方,也在東方、南方、西方,或者只是內哄,自相殘殺,就已經令人人疲于奔命,無所適從。
飛機呼嘯而去。
這是來自何方的敵人呢?
四周沉寂下來。
蒙天放按捺不住絕望的傷感。他陡地下跪,在暴烈的紅色光團中,痛哭失聲。
他痛哭著,一如嬰兒。
——這就是當初他們致力的「萬世基業」麼?
遠處,也有一個無助的小黑點。
長城下,馬停了,人站定了。
朱莉莉遙望長城高處哭倒的男人。她決定回頭,不走了。
因為,天下之大,二人都覺得自己無處容身!
她也一直地狂奔……
飛撲至他懷中。
什麼也不管,豁出去︰
「我無家可歸,金子對我也沒意思,我也不要當什麼女主角了。」
一邊說,一邊把金子拿出來,用力往長城關外扔掉,好像扔到大腳底去。
泣不成聲。
「你知道我要什麼?」她像對自己說,又像對所有的人說︰「我並不貪心,只要一個真真正正對我好的人。我要的,本來就很古老,不知為什麼,總是得不到。’
蒙天放緊緊地擁著她,輕撫她的頭,就像當年,他懷中冬兒的淚滴在重甲。
她送給他的鞋,原來仍在。
朱莉莉此時方才真正拎在手上,反復細看︰
「這真是我‘當年’的鞋嗎?」
她便試著,把腳伸進去,踏足其上,有怪異的吻首。——那殘破的絲履分明是自己的。
很自然地,她伸手便把帶子給綁起來了,不知如何,手勢也熟練,就像已穿過幾十遍……
蒙天放很感動。
賓圓的落日在荒涼中起了一陣動蕩。無地只剩下兩個再續前線的愛人n
芳菲的藥香。
衣角著了火。
拆散了望仙三餐害。
錦被上。
妖嬈的驚弓小鳥。
深沉嘆息。這是冬兒抑或朱莉莉?
黑發交纏。
無言冉退。
沒有衣服,就沒有年代,沒有過去。原始的。煉丹房中的幽會又重現一次了。
才是昨夜發生的事。
他的身心沸騰、鼓動,好像明知是最後一次,墜入難以控制的驚懼中,真的馬上要失去了,用力地抓牢她。像把匈奴首級一劈而下的甜蜜,像報仇。
她的臉很紅。剛才逃亡的馳騁的馬亂踫亂撞。她想不到會是他的!月兌胎換骨,他走過她的身體里,她走進他的歷史中。
如果沒飛到西安這地方來,如果沒勾搭白雲飛,如果沒坐上那小型飛機。
忽而靈光一閃。
一個遠古的老人說過一句話︰
「一字記之日‘飛’,真相白矣!」
是誰?是誰?
她迷糊地申吟著,眼前一黑。
天漸黑了。
但陵墓的人口光同白晝。
射燈燦然亮著,「轟’懶巨響,接二連三,爆炸了。這個埋藏了三千年、歷代無數盜墓者心中最大的秘密,九個以假亂真的始皇陵被識穿之後,終于真相大白。
秦始皇是一生多疑。雖然他有建萬世基業之野心,不過也慎防後人挖掘他的墳。
當然他預料不到王朝如此短命,像曇花一現,只傳二世,僅十五年。他卻預料到這價值難以估計的陵墓,始終為一切有貪欲的人所垂涎。每一個朝代,原來都有人以為他們曾經「得到」。
項羽掘過。牧羊者失火燒過。關東盜賊銷銅取停破壞過。石季龍盜過。黃巢亂過。…千言至今。已有九宗,原來都不過是「假」的,是掩眼法。
陵墓修建之牢固與神秘,刻意找不到。是因為一點機緣,從來沒有人真正踏入一步的地宮,終被揭露了。
白雲飛如痴如醉地狂笑著。
雙目發出光芒,一揚手,歇斯底里地向他的手下道︰
「大伙小心!這里只一個頭,都可以進入世界大國的博物館!炳哈哈!」
他懂!
他跟所有人不同,因為他懂得國寶的價值,歷代的盜墓者,一點也不愛惜文物——它們都是未經歪曲的、最可靠又最珍貴的「地書」,因為永遠都無法再行生產了。壞一個少一個。他們坐塌陶像,踢碎瓶瓶罐罐,只專門搜尋金飾銀錠,熔掉好換錢。
他白雲飛,周詳的計劃,填密的布局,令他一手擁有始皇陵,一手擁有活生生的秦俑,他將是天下首富!即使是虛幻的電影,也捏造不出這樣的美夢。
風沙中,蒙天放與朱莉莉二人一騎,接近陵墓,接近危機。
她閉上眼楮,眼角滴下淚珠,她懇求︰
「可以不死,我們也不要死!」
「你怕嗎?」
「我怕死,何必騙你?」
現代人的意志左右著她。
現代人的科技助長了白雲飛的氣焰。什麼水銀毒氣?他們都有備而戰,一眾配了氧氣筒,由鐵索往地底吊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