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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 第3頁

作者︰李碧華

誰知顯澤落在他手中,會被教成怎麼的一個人物?

但一切的故事,只能朝前看。事情已經發生了。

肅親王把一封信交給女孩,囑她代轉︰

「將小玩具獻君,望君珍愛。」

馬車來了,大家為可愛的、雙目紅腫的「小玩具」送行。

一九一三年,她無辜地,只身東渡B本去。

王府的院子,繁花如錦,有桃樹。杏樹、槐樹、葵花和八重櫻。是春天呢。

依日本的年歷,那是大正二年。

在下關接她的,果然是照片中的男人,他看來後頭深鎖,心事重重的樣子。

顯環,或是東珍,隨著這本來沒什麼情感,但今後必得相依的義父回到東京赤羽的家。

他又為她改了名字。

這趟,是個日本名字——

川島芳子。

她簽著名字,說著日語,呷著味咱汁。

川島浪速之所以皺眉,是局勢瞬息萬變。

在他積極進行的復闢運動期間,一九一五年一月,日本黨對中國提出了「二十一條」要求,態度強硬,不但中國人反感,部分日本人也批判。但袁世凱接受了條款,且龍袍加身,粉墨登場稱帝,改元洪憲。

大家還沒來得及喘息,次年,皇帝又在一片倒袁聲中下台了。下一場戲不知是什麼?

川島浪速原意是結合內外蒙古、滿洲(奉天、吉林、黑龍江三省的東北大王國),再把宣統皇帝給始出來……

此舉需要錢,需要人才,需要軍隊…

川島芳子不過是個小學生吧。孩子應得的德行教幾乎沒有,反而正課以外的燻陶,越來越使她憧憬一個「滿人的祖國」。

背後的陰謀,她如何得知?即便知道,也是增懂難明。

只在校園放小息的時候,跟同學玩耍。

男孩的頭發都給剃去,整齊劃一,穿棉布上衣,斜紋嘩嘰褲子。女孩則一身花紋緞子上衣,紫緞裙褲。

小學體操課有軍事訓練呢。男孩听從指令,互相用竹枝攻守,大家以中國人為征服目標——如果「進入」了中國,可以吃鮮甜的梨子,住華麗的大宅,中國的僕從是忠心的。

小憩時,大家又在玩戰斗機的游戲。

芳子扮演戰斗機,向同學們轟炸,四下所到之處,要他們紛紛臥倒。

一個男孩不肯臥倒。

芳子沖前,一鳴鳴!隆隆地壓住他,年紀小小,又勇又狠。

男孩被壓,大哭起來。

「哭什麼?」芳子取笑,「戰事發生了,一定有死傷!」

她的一個同學,忽然狡黠地問︰

「芳子,究竟你家鄉在哪兒?」

另一個使附和︰

「是中國?是日本?嚇?」

芳子受窘。她的國籍含糊不清,一切都混淆了,成為小女孩的負擔。

她靈機一動,只聰明地答︰

「我家鄉在媽媽肚子里。」

然後轉身飛跑。

跑!

——又跑得到哪兒去?

還不是異鄉嗎?

到底不是家鄉。真糟,連媽媽的樣子也幾乎記不起來,努力地追憶。,…•

女孩的淚水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內打轉。不是因為傷心,而是,一種沒有歸屬感的淒惶。

遠處的體操場飛來一個皮球,落在她腳下,當對方還未走近來撿拾時,芳子驀地揀起,用盡全身力氣,扔到更遠的地方去,狠狠地。

她男性的氣質,在這些微妙的時刻,已經不自知地,初露頭角。

她還是跑回川島浪速義父的身邊,別無去處。

背後是同齡東洋小子的挪揄︰

「芳子!若干!支那的芳子!」

她不要再上學了。

她根本不愛課堂中同游共息的正常學習生活。

轉了多間小學,換了家庭教師,上著很速規定的日課,日夕被灌輸復闢和獨立的思想…漸漸,芳子長大了。

而在千里以外的中國︰袁世凱在一九一六年死去,不管他是病死,受刺激而腦溢血,抑或遭暗殺,總之,川島浪速等伺機待發,部署舉兵的「扶清討袁」行動,馬上失去了目標。如鼓足了氣的皮球被扎上一個小孔。肅親王也郁郁寡歡了好一陣。

誰知第二年,安徽督軍張勛也發動了復闢清室的運動,才十二天就以失敗告終。事情弄得很糟。民國六年雖改為宣統九年,不了了之。

他倆的後台,蒙古巴布扎布將軍苦戰橫死了。輾轉幾年,軍費彈藥付諸東流,一事無成。美夢那堪一再破滅?

即便他落魄了,但——

他還有一枚未走的棋子!

女孩長至十四五歲。

夜里,她倚在新居的窗前看著滿天星斗。

落腳的地方又由東京赤羽,遷到信州松本,淺間的溫泉區。

星星好像有顏色,密綴在一條寬闊的黑腰帶上,有黃色、藍色、銀色、紅色……,她盯著它們,良久,一種孤寂無聊的感覺擾亂了少女的心,思緒不定

但,只要她一想到「大清皇朝還有我呢!我一定要為祖國做點事!」以此自勉,又再熱血沸騰起來。川島浪速在她身上的心血沒有白花。

她有機心、肯吃苦、任性安為、大膽而有主見。

但那天噩耗傳來了。

芳子是松本高等女子學校的插班生,在學校的紀錄並不好,高興就上課,不高興就溜課,我行我素。

浪速來找她的時候,她正自課堂逃出來,跟校里的勤雜男人聊天,嬉笑,打發時間,但不予甜頭。

「芳子!」

只見義父神色凝重,心知有異。

他摟搭著她的肩膊。她雖然瘦小,但有力。浪速告訴她︰

「芳子,又有一個壞消息,你要堅強——你父王,二月十七比因為糖尿病,在旅順逝世了。」

芳子用心地听著。

「又」有一個壞消息?是,于肅親王去世前一個月,她的生母已不在了。據說是身懷第十一個孩子,但為了專心照顧肅親王,喝了墮胎藥,結果意外身亡。

母親去了。

案親也去了。

自此,她仿佛一點家族的牽掛也沒有了。

于然一身。

「芳子,你不要傷心。記著,我們要繼承你父王的遺志,復興清室!」

說真的,這是她親人的死訊呀,不過,芳子咬著牙,她沒有哭。她很鎮定、莊嚴,如一塊青石在平視。默然。

幼受訓練,芳子已經與小時候有顯著的分別了,不再是個愛哭胡鬧的小玩具,她是「無淚之女」,等閑的事,動搖不了她。

川島浪速正正地望定芳子,饒有深意︰

「大家都在等著你長大成人!」

是的,生父壯志未酬,養父空言奢想,只有她,是未綻放的一朵花,未揭盅的一局賭。

雖然自幼成長于動蕩不安的亂世。帝制與革命的夾縫,推齡即只身東渡,為浪人之手撫育,她的「骨肉情」幾乎湮沒了,但還是以肅親王十四格格的身份,回北京奔喪,從而為政治活動銷好遠大光明之路。

親王的靈柩由旅順運送至北京,扛靈柩的、誦經的、送葬的、抬紙活供品的、戴孝的,隊伍很長。等最後一輛車離開家門出發,到達火車站,整整用了天的時間。

親王葬禮,規格僅次于皇帝。還是有他的氣派。

奔喪之後,芳子更加無心向學了。便乘機休假。兩邊往來。長期缺課,校長表示不滿,正在有意勒令退學的邊緣。

芳子並不在乎。

她開始戀愛了——

像個男孩子般,穿水手眼,戴帽,騎著馬呢。這樣的戀愛。

不過,她長著一頭披肩長發,在馬背上,迎風招搖。

山家亨,松本第五十步兵聯隊少尉,像其他年青軍官、軍校候補生、浪人、愛國志士、激進派,以及「黑龍會’減員……形形色色的人物一樣,曾經登門拜訪過川島浪速,參加過集會,高談闊論,楊述時局。

在天下國家大事之余,男女之間的追逐,卻不知不覺地,令這兩個人抽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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