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小少爺還不懂事,您就別再生氣了。」
她曾無意間听到曾姨姨在起居室里如此說過。
「想到以後薛家這麼龐大的事業要交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頭手里,」薛夫人的聲音听起來有她無法明白的煩惱。「我就連覺也睡不好。」
薛家的事業有多大,才十二歲的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只知道薛家很有錢,薛夫人很高貴,而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薛騰很頑劣。
薛騰的確頑劣。
一會兒不是將薛夫人心愛的波斯貓剪光皮毛,使得那只優雅的貓一見到他就見鬼似地逃跑;不然就是將玉石擺飾當鉛球擲。擲碎滿櫃的高級洋酒,搞得整個客廳有如洪水過境;再不就是溜到廚房偷出油膩的醬料倒進干淨的鯉魚池里,害得美麗的錦鯉條條翻肚。
薛夫人氣極了,幾次召來家中最粗壯的男佣用藤條狠狠抽打這個無可救藥的頑童,偷看的關若翡瞧得怵自驚心,薛夫人可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而薛騰呢?他非但不求饒,還不時破口大罵一些關若翡听不用的語言,那一定是很難听的話,因為薛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後來听曾姨姨說,小少爺說的是英語。
「為什麼大家都叫那個頑皮的小表‘小少爺’?」
必若翡不經意听到曾姨姨與薛夫人的對話,忍不住回房間母親,這好奇心卻為她帶來了一頓罵。
「沒事就看書做功課。管人家這麼多閑事于什麼?」
挨了母親的教訓後,她不敢多問,但是惡劣的薛騰卻連她也不放過。
那天下午,她正在後園的樹下做月考前的復習時,一只巴掌大的蜘蛛驀地落到她攤開的書上,嚇得她臉色慘白地丟開課本,驚魂未定,便听一陣大笑。
她聞聲轉頭,看到薛騰笑得彎腰,一股怒氣直沖腦門,當下走過去,給了他結實的一巴掌。
薛騰愣了愣,待回過神明白自己被關若翡摑了耳光,不禁怒形于色,在薛家除了薛夫人外,可沒人膽敢這樣對他動手。
只听他嘶吼了一聲,沖向關若翡。
必若翡雖見他沖來心有防備,卻禁不住他猛力的撞擊隨即住後一栽,頭部不意踫到花圃邊的岩石,只覺眼前一陣眩然。
她還來不及感覺疼痛,一心只防著薛騰再次的沖撞,卻見他怔怔立在她面前,沒有動作。正覺奇怪,一道溫溫的感覺流過臉頰,她下意識地抹了一下,訝異地看到手中一片腥紅
血?她尚未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血,眼前又是一片昏花,而薛騰有沒有再粗暴地撞來,她完全不知道。
當她醒來時,母親正關心守在床邊。
「小翡,」母親憂心地看著她,「你覺得怎樣了?」
「我……」她看著白色的牆壁,嗅到淡淡的藥味,「這是哪里?頭有點癢……」
「這是醫院」
母親輕輕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搔癢的動作,「忍耐點,你頭上的傷口才止了血,弄破就麻煩。」
「怎麼會……?」她一時無法理解自己置身此處的原因,「我記得……」
「你的頭撞到花圃的石頭,昏了過去,有印象嗎?」
「啊!」’她想起來了。
「醫生說,你有點腦震蕩,要在醫院待幾天。」
必若翡的眼楮朝四周溜了一下,訝然發現這個病房比她與母親的房間還大,還舒適,「這不像醫院。」
「頭等病房,是夫人堅持的。」母親嘆了口氣。「不然,咱們哪付得起呀!」
「頭等病房?」她突然有做夢的感覺。
你好好休息吧!母親對她笑笑,「夫人真好,她要我這幾天放下工作,就待在這里陪你,你說……」
听著母親說話,一陣困意猛地襲上眼皮,在母親把話說完以前,關若翡已不覺闔上眼,沉沉睡去。
幾天後,關若翡雖然頭上還纏著紗布,但可以出院了。
「小翡,你回來就好。」
胖伯仍是一貫笑呵呵的面容。
「哎喲!那天可真嚇壞我們了。」說話肉來夸張的富貴姐興奮之余,更是講得口沫橫飛,「你一頭的血倒在地上。好在沒破相……」
「小翡都出院了,還提那些干什麼?」母親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小翡你不知道,」富貴姐卻逕自說下去,「那天夫人打小少爺打得有多凶,小少爺連嘴都不肯開,夫人氣死了,就叫人把小少爺關在倉庫里,說他幾時認錯幾時才有飯吃。」
「嘎?」關若翡怔了怔。
「哎!盎貴呀!你就少說兩句吧!」馬大嬸出聲道。
「小少爺該不會……還在倉庫……?’母親見馬大嬸的神色小聲問。
頓時,大伙兒都靜下來,誰也沒開口。
久久,富貴才清了清喉嚨說。「小少爺也真倔強,不認錯就是不認錯。」
必若翡數算自己住院的日子,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那怎麼行!都已經快一個禮拜了,就是鐵打的身體……」母親歉疚地喊,隨即拉起她的手,「小翡咱們找夫人去。」
母親拉著關若翡在陽光室里見到薛夫人。
「哦?小翡,」薛夫人對關若翡的語氣十分和善,「你出院了?好些了嗎?」
「是的,謝謝夫人。」薛夫人微帶冰冷的高貴,有著令她敬畏的威儀。
「夫人,謝謝您的關心,現在小翡都沒事了,那小少爺他……」
母親一提起薛騰,關若翡便看到薛夫人的臉色一寒。
「薛騰該擔什麼責任,他自己必須明白,這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薛夫人啜了口茶,「放心好了!他死不了,你還是帶小翡回去休息吧!」
「可是夫人……」
母親的話被薛夫人的威嚴凍住,只得帶她回房間。
一到廚房,廚師胖伯便遞給關若翡一盤剛煎好的蛋餅。
「胖怕知道你特愛吃他的蛋餅,特地為你做的。」馬大嬸笑著道。
「好香!」她驚喜地接過來,「謝謝胖伯。」
「慢慢吃,別燙看了。」胖怕對她笑笑,便轉身準備晚餐的菜單了。
母親也對她笑笑,示意她自己回房,也轉身工作去了。
她看著手中的那盤蛋餅,想到被關在倉庫里的薛騰,不覺信步走出廚房,朝後院邁去。
後院的倉庫是幢用來堆放東西的日屋,在這欲明欲暗的黃昏時刻,隨著樹影的搖擺,顯得有幾分陰森。
必若翡捧著那盤蛋餅,停立在倉庫不遠的地方,臉上有幾分躊躇的神情。
倉庫的門和平常一樣用鐵鏈和大鎖關住,除了樹葉在晚風中沙沙的聲音外,安靜極了,很難想像薛騰在里面已經待了將近一星期。
她遲疑地走近老式的木窗。從窗欞間往里望,隱約看見蹲伏在暗處的薛騰,躊躇了幾秒鐘,還是在窗板上敲了兩下。
「干嘛?」
薛騰的聲音從里面傳來,雖然氣弱,毫不妥協的意味仍濃。
她沒說話,只揚揚手上的食物。
薛騰卻毫不客氣地從里面伸出手,一把抓起盤中的蛋餅,狼吞虎咽地大啖。
必若翡靜靜看他意猶未盡地吮著沾有油汁的指頭好一會兒,準備離開。
「喂!你干嘛不說我活該?那你干嘛來?」
他的語氣像是質問。
她注視他幾秒鐘,想了想,平靜開口,「月考我沒到,要看書準備補考。」
他沒料到她這樣回答,顯得有點訝異,但放在她傷口的眼光仍充滿叛逆。
餅了好一會兒,他神情僵硬地動了動嘴唇,「對不起!」
這不像薛騰會說出口的話,因此听他突然這麼說,她不禁一怔,待回過神要捕捉話中含意.那聲音早被晚風吹散。
見她面現不解,薛騰臉上閃過一陣羞惱,隨即中英夾雜地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