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開心心、輕輕松松過日子是很好,但人生,不是只有開開心心而已。」退休多年的魏先生,說話的內容,語調,依然讓人不禁膽寒。「我從小就告誡過你,說謊很麻煩,說一個謊,要用一千、一百個謊來圓,諾言被拆穿了,代價高得讓你承受不起。」
一抹遲疑閃過魏敬堯的眼,快速得幾乎以為錯認,眨眼之間,他又回復那副憨厚如犬的笨蛋笑容。
「我才不要去公司,無聊死了。」
魏先生被兒子這句話嗆得酒都快噴出來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兒子任性的表情,不禁失笑搖頭,「無聊嗎?還是相信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體制,就算兩位主事者不在公司坐鎮,依舊營運自如?」
「爸,我要酒,我要喝。」他拿出空的酒杯,向父親討酒。
「看來你對于當一個笨蛋,非常得心應手啊。」魏先生冷冷笑道,執起酒瓶為他添酒。
魏敬堯執起酒杯的架式像個老練的品酒名家,搖晃高腳杯再聞其香氣,含一口紅酒在口中讓味道擴散,品味這款紅酒的香氣,風情,最終咽下,嘴角滿意地上揚。
「唔。」他呶嘴挑眉,看著手中的酒杯。
魏先生自然不會錯認從小被他用紅酒灌大的兒子,當飲到風味絕佳的紅酒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不著痕跡地笑,為兒子空了的酒杯再次注滿酒。
「你的臉皮……是不是松掉了?」像問今天天氣如何似的語氣。
魏敬堯聞言立刻捧著自己的臉,一做出這種舉動後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爸,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可不可以不要講這麼高深的問題?」順勢抱著頭,一副很痛的模樣,「我頭好痛。」
魏先生看兒子那副樣子,再看向餐桌方向,正好與抬頭的華巧卉照面,小丫頭對他恭謹地點頭示意,平凡無奇的五官上本來漾著甜美的笑容,在看見魏敬堯的舉動後笑容一垮,立刻沖過來。
「臭小子!」他忍不住朝裝死的魏敬堯偷偷踢一腳,暗罵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死小子。「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別說老爸沒提醒你,搞砸了,你就死定了。」
「敬堯,你怎麼了?頭痛嗎?」華巧卉心切不已地關心詢問,一下模模他的頭,一下模模他的臉,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魏敬堯五官皺成酸梅臉,以非常不順手的角度抱住身前的華巧卉,臉靠著她的肩膀,嘴里不斷地喊著,「我頭痛!」
在她看不見的另一面,朝挑眉訕笑的父親投以一道精明的眸光,但很快地消失不見,再度回復憨傻如小孩的姿態。
那一眼告訴父親,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第3章(1)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里,魏敬堯悠然轉醒。
他睜開眼,看著天花板那一盞白樺木電扇,好像是他在米蘭家具展看上,特地空運回國的知名設計師作品。
緩緩轉動脖子,看向身旁,在他的臂里熟睡的華巧卉,睡得香甜無防備。
他伸出另一手,愛憐無限地輕撫那熟睡中的容顏。
像是從一場做了很久的夢中醒來,昏昏沉沉的,在迷霧中看見唯一的亮點,她!
「唔……」她在他懷中發出咕噥聲,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眼楮。
她有一雙他見過最澄澈的水漾眼眸,才睜開眼楮,就對他展露世上最美最甜的笑容,伸手觸踫他臉頰,沙啞的嗓音帶著睡意,輕聲道︰「怎麼醒了呢?又做噩夢啦?」
她有些粗糙的手在他臉上游移,輕柔地撫模他的臉頰。「那只是夢而已。」
他被這溫柔甜美的撫慰治愈了,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像一頭被撫模得舒服的大狗,磨蹭著她的掌心,要求更多的愛憐。
「睡不著。」光是看著你的的臉,就不想睡。
「又胡思亂想?快睡覺了。」華巧卉笑彎了眼,神情難掩愛憐。
魏敬堯學她的動作,大掌撫模她的臉,她的臉在他的掌心下顯得嬌小,拇指滑過她的眼睫,她的鼻尖,她帶著彎彎笑意的唇。
讓她枕著的手臂收攏,讓她更貼緊胸膛,在她尚未意識到危險之前,先一步吻住她的唇。
「敬堯少爺,唔……」她昏昏沉沉,被吻得嚶嚀嬌喘,抵擋不住他的步步侵略。
將嬌小的她壓進床褥間,微撐起上半身,他邊吻邊細看起身下女人的臉。
平凡毫無半點美色可言的五官——當然這是以他向來交往的女性標準來看,但是這一張臉卻讓他……很安心,愛不釋手,小心翼翼珍惜萬分,忍不住一吻再吻,吻上癮,讓自己唇齒間全是她的氣息,也讓自己的氣息充斥她鼻息間,讓她只想著他。
大概一個半月前,也是像這樣,一個突然蘇醒的夜晚,他睜開眼楮,看見被自己八爪章魚般纏繞擁抱在懷中安睡的她。
他的過往如一部長片,三十二歲的人生以三十二倍的速度在眼前快轉。
案母、同學、大學死對頭變成了共患難的好友,出國拿碩士、創業、學成歸國,Case、客戶,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穿插在這些畫面中有許多面貌姣好的女子,他歷任或者同時結交的女友們,在他車禍腦部受傷、失憶、心智退化、失去正常人的行為能力,被醫生判定可能一輩子都會這樣,更有可能再惡化時,這些口口聲愛他、不會離開的女人們紛紛逃離。
原本他的女友們還在病床旁大打出手,像一群饑餓的狼爭食,而他正是她們爭奪的好塊肥美的肉。
還記得當初清醒時,什麼都不知道,對眼前世界陌生的自己,內心害怕惶恐,連自己吃飯都弄得滿身狼狽,挫敗難堪,身邊沒有一個人陪伴。
自厭自怨,把自己推向絕望谷底時,她出現了……
「不可以再親我了!」華巧卉被吻醒了,躲開他越來越放肆的吻,她黑白分明的大眼蒙上一層水亮,唇被吻得紅腫,雙頰酡紅,含羞欲滴的模樣,讓魏敬堯泛起難以言喻的情潮。
他喉結滾動,壓抑翻滾的情潮,但還是壓抑不了想佔有她的念頭,情不自禁地捧著她的臉,無視她羞窘的推拒,俯身親吻她水艷的唇。
一吻再吻,完全不掩飾對她的渴望、喜愛。
「巧卉……」動情地呼喊她的名字,唇開合間含住她的唇,一個深吻一聲呼喚。
他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一直以來站在最高點的他,習慣了身旁圍繞著人,巴結、奉承地等他垂青,從來不曾有人給他不耐煩的厭惡臉色。
然而一場車禍讓他落魄了,忘了自己是誰,行動遲緩,連醫生問他三加三多少,他都要想一會兒扳手指才算得出來,大腦中分散細碎的血塊不只讓他失憶,還讓他像個五歲幼兒,連醫生都不敢保證他會復元還是惡化,他要人照顧的情況,可能延續一輩子。
直到那時候才發現,表面上愛他不能沒有他的女人,其實背地里都恨他,最後留在身邊照料他生活起居,耐心鼓勵他,陪他適應生活的人,是他一直忽略的……司機的女兒。
沒有戲劇化的頭部再次受到重創,或者看見一張照片便想起過往三十二年的回憶,是在一個深夜,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他的記憶就回來了。
「敬堯少爺,別鬧了。」
「不要叫我少爺。」他不喜歡她喊自己的方式,明明听了十幾年,直到現在才覺得刺耳不悅。「我不是你的少爺。」
是,他恢復記憶了,大概在一個半月前,出院的第十天,突然夜半醒來,便想起了一切。
包括失憶後他適應生活的種種,她是如何耐心地鼓勵他,從來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