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仍是遲了;那縴雅的少女像斷翅的鳥兒,砰然跌落在他身前幾尺處。
一朵艷紅的花,飄飄搖搖,被風兒一帶,翩然棲在他肩上,像是最後的告別與依戀。
——伊秀塔花,屬于何人的幸福?
世界在眼前崩潰……
第九章
他的眼中一片黑霧,恍如被拋落在亙古以前的洪荒曠野,所有的光明都在迅速隱沒,無可言喻的恐懼向他猛撲而來,充斥在天地不分的渾沌之間。
永遠失去的絕望滋味,他終于嘗到了,就在看到那抹單薄身影飄然墜落的一瞬間,明白什麼是生無可戀。
如果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世界于他又有什麼意義?
神啊,難道這就是你的懲罰,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的愚蠢、我的懦弱、我的虛偽……
羅亞對著自己冷冷地、無聲地笑起來,笑得眼淚四溢,笑得全身發顫,笑得幾乎咳出一口鮮血。
他抬起眼,緊閉的房門內,他的莎曼正在生死線上掙扎,而他,也有自己該做的事。
「不論她是死是活,我會帶她走。」
面對陰沉而暴怒的尼奧王子,羅亞一字一字地說。
再沒有任何理由、任何人能阻止他。
「你這個混蛋!」尼奧王子再也無法維持王子的風度,揪住羅亞的衣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膽敢誘拐公主,我會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羅亞的臉容絲毫未動,「我只後悔沒有早一點‘誘拐’她。」
砰!拳頭應聲落在他臉上,「我殺了你!」
他被打得後退一步,血絲從嘴角淌了下來,他擦也不擦。「我也很想殺了我自己,可是,只要她還活著,我就不能死。」他一字一字,斬釘截鐵,「我要帶她走。」
「帶她走?你說什麼瘋話!她現在已經是利迪斯王的新娘!是伊林梅爾復國的希望!她怎麼可能跟你走?!」尼奧王子咆哮。真正氣到發狂,居然忘了現在最該做的是叫侍衛把這個勾引妹妹、壞他大計的該死男人秘密處死,以杜後患。
羅亞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又怎麼樣?」
聯姻、復國、外交、丑聞……都與他無關,他只在乎她,只在乎他們的未來。
真是,他早該想通的,對他來說,她不是公主,只是他摯愛的女人︰對她來說,他也不是賤民,而是她痴戀的男人。為什麼她多年前就明白的事,他卻直到現在才醒悟呢?
其實,不是不明白,只是始終沒有勇氣正視吧,于是給自己找了無數光明正大的藉口,逃避日漸管束不住的心——最終,他的逃避毀了她,也毀了自己。
尼奧王子當即決定,此人必除!
眼中殺機一閃,他幾乎就要召喚侍衛了,屋里突然響起一聲尖叫,接著是器皿碎裂的聲音,像是出了什麼可怕至極的慘事。門開了,滿頭銀發的喬菲爾德走出來,神色難看之至。
「莎曼怎麼樣?」心急如焚的尼奧王子暫時顧不得收拾羅亞,一把抓住醫生。
「真是奇跡,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居然只有幾處骨折,可能是因為公主殿下穿的禮服寬大,被風托住而減緩下墜的速度,地面積雪又厚,才得以萬幸吧。不過……」喬菲爾德搖了搖頭,聲音低下去。「殿下的頭部撞到地面,損傷到部分大腦,她恐怕——要失明了。」
失明?
那雙秋水般明澈的眼楮將再也看不見了嗎?
羅亞只覺心頭一陣銳痛,但隨即被安心感取代,無論如何,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而尼奧王子的心卻直沉下去。利迪斯王會願意娶個瞎子當王後嗎?
「殿下得知自己失明後情緒極不穩定,拒絕服藥,臣下擔心她沒有求生的意志,如此下去,性命堪憂。」喬菲爾德非常沉重地說。莎曼不但是他的公主,也是他得意的學生,見到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實在痛心。
「任性的丫頭!」尼奧王子氣怒攻心,咬牙說︰「不如乾脆死掉乾淨!」
羅亞的眼中瞬間燃起萬丈怒焰,還沒等他出手,一道淡淡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不錯!這種不識好歹的女子,利迪斯豈可迎為王後!」
朱理安臉上帶著冷嘲的笑意,走了進來。「既然莎曼公主已經意外失足墜樓‘死’了,此次聯姻就此作罷,尼奧王子該沒有意見吧?」
尼奧王子的臉色比外面的雪原更加蒼白,他明白,在結婚前夕,新娘跳樓自殺,無論對伊林梅爾,還是對利迪斯,都是極大的羞辱與丑聞。他本希望能壓下這件事,找個藉口拖延婚期,待莎曼傷好後再完成聯姻,但現在,她的雙眼己失明,朱理安又擺明拒絕和好,無論如何,莎曼,已是非「死」不可了。
除非他真的狠得下心殺了妹妹,否則,只有讓羅亞帶著她離開。
按國的美夢啊!還沒來得及抓住就已經破裂。
「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也別再回來!」尼奧王子惡狠狠地瞪著羅亞,一字一字從齒縫中迸出。
*********
怒氣沖沖的尼奧王子離開之後,羅亞邁步向里間走去,快到門口時,他回過頭,看著朱理安。「為什麼幫我?」
其實,朱理安完全可以跟尼奧王子聯手壓下消息,讓聯姻完成,這樣對兩國都有益。
「我不是幫你,」朱理安微微笑了,「我只是不喜歡勉強的婚姻,如此而已。」
他當然不會告訴羅亞,當看著莎曼公主跳下鐘樓的那一剎那,他是如何震驚于她的勇氣——那是他所沒有的。
他當然也不會告訴他,就算莎曼變成個怪物,利迪斯王也照樣會娶她——他要的從來不是婚姻,而是棋子。
回去以後大概會被修理得很慘吧。朱理安這麼想著,但,誰在乎呢?
*********
織錦的大床上,莎曼沉默地、毫無生氣地躺著,全身處處纏著繃帶,雙目緊閉,但羅亞知道她醒著——她的手指正死死捏著床單,用力到關節都泛白了。
是因為疼痛嗎?還是絕望?
他來到床邊坐下,拉開她緊握住的手。「莎曼……」他的聲音哽了哽,「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羅亞,我在你身邊,你不用害怕,現在沒有什麼能傷害你了,相信我。」
她不說話,也沒有看他。
「你的傷很快會好的,那時我就帶你走,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
她完全沒有反應。
整整一夜,甚至以後的三天,她都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睜開眼,仿佛靈魂已經月兌離軀體。
三天里,除了喬菲爾德定時來換藥檢查,就只有朱理安和玫蘭來探視過她。她偶爾會喝些流質的東西,卻堅持不肯進食,即使強迫她吃東西,也會馬上吐出來。
她固執地、執拗地想要走進死亡,而對此,羅亞束手無策。
「唉!」低低的嘆息之後,一個溫暖的吻落在眉心。她模糊地听到他站起身,走路的聲音,以及門小心地關上的聲音。他走了嗎?那麼……
莎曼緩緩張開眼,眼前黑暗一片,再也看不到光了嗎?無所謂,反正人死後什麼都沒差了。
她吃力地支起身子,伸出唯一完好的手臂,模索地踫到床頭的矮桌,桌上有一盤隻果吧,萬才她有听到他坐在床邊削東西的聲音,還有隻果特有的清香……手指觸到一個冰涼的物體,堅硬、銳利,輕輕模過之後,她收緊手指,將它牢牢握在手中——
一只溫暖的大手壓住她的手,把小刀從她指間奪走。「莎曼!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