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看了看呆著木雞的養子,搖搖頭。「羅亞,你做得很好,現在趕快回營地吧,不用擔心公主殿下,過一段時間她會沒事的。」說完,他奮力一抽,策馬朝莎曼跑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巴風繞著羅亞的腿打了兩個轉,嗚嗚地叫了一聲,也跑掉了。
餅一段時間會沒事?羅亞極其苦澀地笑了。那個任性的家伙說過,喜歡就是一輩子,那麼恨呢?她會恨他一輩子吧?
胸口的痛變得尖銳了,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那痛是從名為「心」的地方發出來的。
看著養父遠去,他默默無語,在沙地上坐了下來。
低頭,發現手指顫得厲害。彎腰捂住臉,他雙肘抵著腿,悶聲大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淚,自指縫間,緩緩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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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
茫茫沙海里,熾熱的太陽高懸空中,肆無忌憚地將光之火焰投射到波浪般綿延起伏的地面上,空氣流動所揚起的不是涼爽,而是一波又一波灼人的熱流。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艱難求生存的,除了一叢叢沙漠荊棘和紅柳,還有一小隊滿載貨物與財寶的駝隊。
這隊商旅輾轉于大陸各國,從利迪斯買進銅器和刀劍,販運到道林,再購入香料、染料,銷往腓陵頓︰在腓陵頓采買棉花、絲綢與葡萄酒運至諾丹;回來時駝背上己滿載羊毛和地毯,跋涉數月到達故國伊林梅爾,換回大筆金錢與上等珠寶,在一趟趟買入與賣出間賺得不菲的財富。
現在,他們即將抵達旅程的出發點與終點位于死海沙漠邊緣,利迪斯、道林與腓陵頓交界的三不管地帶,也是流亡的伊林梅爾正統王室的臨時王都——托勒利夏。
商隊的首領騎著一匹高大的雙峰駝走在最前面,他里著沙漠中跋涉所必備的連帽長袍,挺拔的坐姿透出武士般的剛直,一把黑鞘大劍斜掛在腰畔,很明顯那絕不只是裝飾品。他有種迥然不同于普通商人的氣度,常常有人因為這種氣度而將他誤以為是隱藏身分的貴族。
「再走六十里就到威登山谷了,大家加把勁兒,爭取今晚睡在自家的床上!」
仰首眺望遠方隱約可辨的起伏山巒,首領清朗威嚴的嗓音抹上了鼓勵的色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
「真的嗎?羅亞大哥,我們真的就要到達威登山谷了嗎?」跟在首領身後,同樣里著連帽長袍的少年興奮又好奇地問。他是第一次來到收養他的克利德大人的家園,一路上激動不己的心情此刻更是到了最高點。
羅亞——年輕的商隊首領——微笑地點了點頭,指著遠處說︰「看到那條長長的山影了嗎?那是野狼崖,繞過那里就可以看見岩堡鐘樓的尖頂了。」帽沿下,他茶褐色的眼眸略微眯起,那張英俊端整,被風塵與勞頓打磨成古銅色的臉上,一種可稱之為懷念的情感在不知不覺中浮現,同時挑起少年的另一種好奇心。
「羅亞大哥,听說你離開托勒利夏七年,期間一次也沒有回去過耶。為什麼呢?難道你都不會想念莫爾大人嗎?」像他,離開克利德大人才三個月,就難過得偷偷哭過好幾場。
羅亞的微笑僵住,不露痕跡地回答,「因為有很多東西要學,只有多學才能幫助莫爾大人啊,盧克不是也因為想管克利德叔叔分擔工作而在拼命努力嗎?」
「是啊,我的理想就是將來能像克利德大人一樣,當一個偉大的行商!」盧克毫不懷疑地接受了羅亞的說法。在他眼里,收養他的約翰.克利德是世界上最值得崇拜的偶像和追趕目標,他是商隊在經過諾丹的米都爾村時收留的孤兒。
因為某緊急情況,首領克利德先趕回托勒利夏,而將商隊和貨物交給可靠的副手羅亞,等完成所有買賣再回去,這也是一向只負責貨物交易的羅亞會帶隊回鄉的原因之一。
听到少年的壯志,羅亞不由猛地一震,一道聲音在記憶深處泛起「將來我也要像西蒙大人那樣成為一名武士!」
多麼熟悉的誓言,這個孩子簡直就是多年前自己的翻版,同樣天真、單純,只看得到前方的曙光而忽視了周圍的黑暗,一心一意以為只要付出就有收獲,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理想還不曾在現實的鐵壁上撞得粉碎
七年的商旅生活讓他建立起新的自尊、自信,對人生的目標與理想也有了新的領悟。
商隊的首領克利德和其他伙伴,並不像岩堡中人對他的吉德身分過分敏感,因此盡避行商路上有許多艱險,但在穆大陸廣闊的天空下,他的思想是自由的,精神是愉悅的。
他從莎曼與書中學到的文字和知識,幫助他輕松地與各國人打交道,他了解他們的文化,知道他們的風俗,幾年下來,他已經成功地變成商隊中不可或缺的領導人物,然而——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去的屈辱,在岩堡,他永遠不可能擺月兌掉血統的烙印,他永遠是那個為貴族們所鄙視的吉德賤種!所以,七年來,他一次也不曾回去過,身體里潛藏著一股傲氣與倔強,推著他不斷地前進、前進,將過去拋在身後,再不回頭。
不過,盧克的理想,或許還比較貼近現實,更可能實現吧。
「咦,對了,羅亞大哥既然七年都沒回來過,怎麼對這條路這麼熟悉,連還有幾哩到達都清清楚楚?」盧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因為托勒利夏是你的家鄉嘛,就像我走得再遠也不會忘記米都爾一樣!」
因為是家鄉才記得這樣清楚嗎?羅亞在心中問自己。」其實這些年來他走遍東西南北,到過無數城鎮鄉村,許多路他閉著眼也能走對,唯獨這條回家的路再也不曾走過,那麼,為什麼會記得呢?
答案瞬間浮出,因為七年前,在這里,冰冷的星光下,他曾經無奈而殘酷地傷害了一位金發少女的感情,那個夜晚所發生的事讓他永遠地記住了這片沙漠,記憶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有所模糊。
那張美麗天真充滿信賴的臉龐,留在他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印象卻是恐懼與憤怒。她一定是恨他的吧,違背誓言的騙子,也或許,她早已忘記有過一個曾經發誓向她效忠的少年武士……
二十三歲的羅亞,帶著深深的感慨與自嘲,催促座下的駱駝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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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疲憊不堪的商隊終于趕回威登山谷。
「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吧,明天在岩堡前的廣場集合,清點帶回來的貨物和領工錢!」
听到羅亞這麼說,商隊爆出一陣熱烈的歡呼。大部分商隊成員是離岩堡四、五哩處的白楊村村民,其中許多人已經數月,甚至一年不曾與親人團聚了。
「瓦拉,你這小子有半年沒回去過了吧?小心你老婆捺不住寂寞給你戴頂綠帽子。」
「少放屁了!胡安才要當心別捉奸在床呢。」
「哈哈哈,總算到家了,不知我兒子又長高了多少……」
男人們三三兩兩的相互嘲笑著、打趣著,急急忙忙向村里走去,都期待著早點見到久別的親人,剩下羅亞、盧克和另外五、六個人趕著駝隊返回岩堡。
他們與其他人不同,都是岩堡貴族的親信或家僕,對于住在岩堡的貴族們來說,屈尊去做生意無疑是貶低自己的身分,所以他們雇用平民充當商隊伙計,再派遣手底下可靠的僕役來管理監督。約翰•克利德就是一例,他本來是王室內廷總管,雖然不是貴族,卻深得安芙娜王後與尼奧王子的信任。有了這些人的效勞,王室與貴族們只要舒舒服服地坐著等收錢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