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在做什麼?!」入殿欲服侍她寬衣的蘇璘急聲阻止。
她驀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竟雙手掐住九蓮的頸項,而他早已情醒,嚇得瞠圓眼,吭都不敢吭上一聲。
她趕忙放開手,瞪著他已印上她指印的頸項看,而他開始放聲大哭。
「娘娘……」蘇璘走向前,小心謹慎地看著晏若水。
「把他抱走。」她急忙起身。
天啊,她在干什麼?她瘋了嗎?她竟然想殺了他……
「娘娘?」
「把他抱走!」再讓他待在身邊,誰知道何時她會抿滅人性殺了他。
她怎能如此?他是無辜的!
在她的命令下,蘇璘將九蓮抱到偏殿照料。
慢慢的,九蓮長大了,她看得出他羨慕著孔貴妃和巳太一的母子相處,想從她身上得到幾許母愛,她也想給,可深植在心的仇恨纏住她的手腳,就算想,她也給不了,只能疏離著他。
直到他十二歲生辰前,她失手拿著燭台傷了他,她才確認自己的心生病了,為了保護他,她只能將他遷居到福緣殿,讓宮女們照料。
此後,她更不願見他,唯有宮中慶典時,才會與他踫頭,而他也逐漸成長,盡避臉上抹滿笑意,她卻看得出這孩子變了,他已經知道她是他的殺母仇人,恨著她,也不再向她討取絲毫親情,一如當年的她不願向父親渴求溫情。
他的心和她一般,病了。
可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她能做的,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讓他在宮中不受半點傷害。
直到東甲回報,她才得知,原來向皇上告假離宮的他人跑去映春城,甚至阻止東甲等人殺害楚嬤嬤。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應該比她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然而他依舊決定放楚嬤嬤走。
後來他終于回宮,並特地到長生宮見她。
她直睇著他,突覺這孩子不一樣了,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有恨,更沒有任何算計,他突然掀袍,雙膝跪下。
「母後,求你幫我。」
她怔仲地看著他。這從來不曾求過她的孩子,竟如此卑微地請求她的幫助,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瞧見渴望的親情,他竟在向她討取一份愛……她以為這孩子是恨她的。
傻孩子,何須求她,只要是他所願,她必當傾力相助的。
「所以,這全都是你的功勞。」說完長長往事,晏若水吁了口氣,看向梁歌雅。
「如果不是你,那孩子斷然不會接受我這個母後。」
而梁歌雅早已淚流滿面。
她以為母後的情冷性情是天生的,可想來她也真傻,這天下怎會有人天生冷情,若非環境造成,怎會有人無感自己的情緒。
「你哭什麼?」垂睫瞅著她,晏若水抹去她頰邊的淚。
「沒什麼好哭的,我已經萬分感謝老天,讓我和九蓮得以相認,如今你又添了皇孫給我……這已足夠。」
「母後……」她以為自己是棋子,可沒想到母後的處境卻比她還要艱難。
「我早已不渴望愛,如今有你和九蓮、小雅蓮便已足夠,我這一生沒有缺憾了。」
「如此說來,朕可真是負了你。」
門突然打開,晏若水才驚覺巳慎思和巳九蓮就在門外,她神色難得微慌道︰「太上皇和皇上怎會在外頭?」
「本來要進來,可听你說起過往,朕父子便在外頭听著。」巳慎思緩步走進。
「不過隨口說說,太上皇可別擱在心上。」說著,她將孫子擱在床畔,讓媳婦可以騰出手抱住,隨即起身。
但一起身,許是久坐腳麻,她踉蹌了下。
霎時,有四只手將她扶住,她抬眼望去,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曾經傾心又將她傷至心死的夫君。
「母後,小心。」巳九蓮抓著她的手,滿臉擔憂,魅眸微微泛紅。
「不礙事。」她淡淡揚笑,拉開他的手,卻發現還有另一雙手環抱住自己,如此親密,教她極不習慣。
「走吧,朕扶你到偏殿坐著。」巳慎思不容置喙扶著她。
「別擾著小兩口說體己話。」
她雖然感覺不自在,但還是由著他。
兩人來到偏殿,早有宮人在茶幾上布上熱茶和一盅熱食。
「你可知朕為何要冊封你為後?」才剛扶她在錦榻上坐下,巳慎思便發問了。
「不就是要制衡孔家。」
「不,朕是那時在首輔府上,看見你穿了一雙破鞋才對你留了意,朕忍不住想你這假扮丫鬟也未免太用心,就連鞋都如此講究……朕推想你在首輔府過得不好,怕你進宮又被人欺,才冊封你為後。」
晏若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朕還知道你是故意要把酒灑在朕身上。」巳慎思低笑,手擱上隔在兩人面前的茶幾。
「是嗎?」她淡笑。
她那拙劣的手法,他就算識破,她也不覺得奇怪,教她震驚的是,他竟是為了保護她才立她為後。這話就算是謊話,也讓人開心。
巳慎思掀開熱食的盅蓋,飄出淡淡甜味。
「朕一直以為你對朕沒有半絲情意,後來有一天你的女官送來這甜粥,朕才知道你是對朕有情,可待朕想待你更好時,你卻冰冷得讓朕不想待在宮中。」如今想來,才知道是陰錯陽差。
他沒想到,她竟會听到他和國舅的談話。
晏若水怔怔望著他手中的甜粥,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嘗嘗朕的手藝是不是如你那般好。」巳慎思拿起玉調羹,舀了口吹涼,不容抗拒地喂著她。
「好吃嗎?」
她未語淚先流。
「若水,朕虧待你了。」他緊握著她的手。
他是天生武將,厭惡朝堂上的紛擾,甚至無心打理,才會將禍事延至下一代。
晏若水搖了搖頭。
「太上皇未曾虧待過若水,若水一生孤寂,原以為會如此到老,然而如今得知太上皇的情,還有九蓮、歌雅為伴……這一生已經足夠。」
原來是她把心封閉得太緊,太怕受傷,未曾查明便逕自下定論,才會讓彼此越離越遠。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終究一無所有,豈料原來她早已擁有一切,只是不曾發覺。
「不夠,朕還在想,改日帶你到映春城,讓你看看那里的風光,咱們一道踏雪,再也不管這宮中瑣事。」
「好,太上皇在哪,若水便在哪。」
「就這麼說定了。」
「嗯。」她輕聲應著。
許久以來巳慎思這才又一次瞧見她唇下的小小梨渦,那般惹人憐愛的甜美笑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