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祿只能無奈地垂下臉,跟在後頭。
巳九蓮疾步上了灼陽殿的三樓,踏出廊道,往下一看,果真瞧見梁歌雅在蓮池里掙扎,而崔雲良和兩名宮女手持竹竿,沿著池畔追逐擊打,像是在阻止她上岸。
他緊眯起眼。那兩名宮女是蘇璘一手教的,隨侍在歌雅身旁,怎麼……蘇璘呢?
為何不見她的蹤影?
正想著,他瞧見曲廊上有抹倒臥的身影,怒火霎時爆開。
「混賬!」他咬牙低咆。
誰允許崔雲良如此膽大包天地傷了蘇璘,甚至想要害死歌雅?!
「殿下!」瞧他緊握欄桿,作勢要跳下,旭拔忙不迭拉住他。
「殿下,三思,對面的屋檐上已有慶王部署的弓箭手。」
望向寶林閣的檐頂,確實已有弓箭手埋伏,這是兩刻鐘前崔雲良帶來的捎息,但他只是讓她來通報此事,為何她卻對付起歌雅?
拌雅怕冷,蓮池里是凍骨的寒冷,她怎麼撐得住?
再者,她們手持竹竿,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殿下,你現在要是去救太子妃的話,就功虧一簍了!」旭拔趕忙再抓緊他。
「這說不定是慶王側妃的計謀,殿下千萬不能中計!」
「那你是要我眼睜睜地看歌雅死?!」他聲撕力竭地吼問。
「不過是個棋子,殿下又何必擱在心上?」
聞言,巳九蓮恍惚起來。
沒錯,歌雅只是棋子……就算她今日死在蓮池里,他也無須哀傷,況且接下來擺平慶王叛變,歌雅之死可以定崔雲良的罪,撤去她父親鎮朝侯的頭餃,那麼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他。
對呀,女人何其多,比歌雅還美、還善解人意的,豈會找不到?
「殿下……」感覺他松了手勁,旭拔稍微安心了些。
第十三章芳魂斷蓮池(2)
巳九蓮垂眼瞅著蓮池。她不斷地掙扎著,就算被打落池水,還是掙扎著要游上岸……皇嗣要多少就有多少,願意愛他的女人更是多如繁星,可是……為何他如此的驚慌?
為何一想到歌雅就要消失不見,他的心就恐懼不己?
他顫抖著,無法遏制從心底爆開的惡寒。好冷……今年的冬雪凍心刺骨,冷得他直打顫。
想起初見面時她的良善,想起她進宮後的一夔一笑,她內斂而聰穎,她善良而心軟,她看似淡漠豁達,可休內藏著熱切溫暖的靈魂,所以才暖得了他的心,要是失去她,誰,解得了他心底的寒?
只差一點,就差一點……
憑著枯萎的荷睫,梁歌雅不斷往池畔而去,但一道陰影往她頭上打落,教她無力地沉入水中,黑暗和冰冷鋪天蓋地而來。
她渾身抽搐著,但一想起月復中的孩子,再痛,她也咬牙保持清醒。
奮力浮出水面,她分辨不出方向,不知道該往何處游去。
水好冰……好冰……凍得她發痛,可再痛再累,她也得撐下去!因為她不甘心,身為棋子竟還得葬身在這池子里?如果只有她,也許她還會認命,但她怎能讓孩子陪葬?!
「歌雅,我的好姊姊,你還在掙扎什麼?是想要找太子理論嗎?沒用的,打一開始,他就是在利用你,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崔雲良煞有其事地感嘆著。
梁歌雅垂斂長睫,想著兩人相識的點點滴滴。
撥水節上,她躲進他的馬車,是她自個兒牽起這份緣,而這蓮池曲廊,是他們在宮中初相遇的地方,她當時對他有所防備,但他卻提起家鄉點心,那溫文談笑松懈了她的心防。
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他們還一起吃了燒烤,他買了玉釵,甚至替她找回爹娘的遺物、冒雨為她買雜芋餅,而這一切,竟都只是作戲?
他像個大孩子般的笑著,說孩子是兩人的寶貝,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為雅蓮,以他們之名而取……他說得真情流露,眸底噙淚,就連那神情,也是假的?
他不惜自栽斗倒母後,甚至還利用孩子廢了孔貴妃……他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未的?
假的……全都是謊言!他給的全都是假的,她卻傻傻地被騙,明知道他可能騙著她,她仍然選擇相信……
她怎會如此傻?怎會愛上這種人?!
「歌雅,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會在這里,是因為太子布局要慶王率兵叛變,我是未通風報信的,而玉哀殿上的寶林閣已經布了慶王的弓箭手,太子絕不會出現救你,他頂多是站在灼陽殿三樓上,看你怎麼葬身池底。」崔雲良把實情告知,想讓她絕了所有念頭。
梁歌雅聞言抬眼望去,果真瞧見他站在灼陽殿的二樓,四目相對,她突然笑了。
初相遇時,他說,行事必想後果。所以,他是想過這個後果,早知道是這個後果?
就算她會死在這蓮池里,他一樣眼睜睜地等著她斷了氣息?
他真的無視她的生死、不管孩子的生死……老天,她到底愛上什麼樣的男人?她看錯了,他仇恨深植的心,早就麻木無可救藥,她竟還傻傻地以為他會有改變的一天。
她掏心掏肺地愛他,可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就像皇上壽宴那晚,殿上官員圍剿兩部尚書,他如同看戲般地看著,唇角微勾。
如今,她成了戲角,只是個戲角!
陰影再落,往她身邊打下,她抬眼望去,驚見是詔玉和琳瑯手持竹竿打著她……
這宮中是怎麼了?
她不服!她從未想過要進宮,只是想要回家而已……為什麼要將她困在這里?!她要回家!
梁歌雅拼命地掙扎,卻一再被擊落,她不死心仍想上岸,直到最後一擊重重地往她頭頂一敲,霎時,她听到碎裂的聲音,溫熱的血從頭頂流出。
她一雙眼直直瞅著崔雲良。為何雲良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是個嬌俏人兒,為何在月光下,卻形似惡鬼?
目光移動著,仰望布滿天空的星子,棲落的銀輝,讓從天而降的綿密細雪如流光般地閃動。
真美……原來這宮中最美的是冰冷的雪花,而最暖的,是她身上的血……但也無所謂了,她不冷了,不冷了……
黑暗逐漸降臨,她不掙扎了,反正也沒人希望她活……那就讓她走吧,生時回不了故鄉,等魂魄月兌離了軀殼,至少她不再被囚困,再也沒人阻止得了她。
她要帶著她的孩子回家……
就在滾落一滴淚時,無神的雙眼只見月光灑落。
想起她的誓言,她心底突然惶恐。
不,月光啊,請消失吧,別讓他尋著月光找到她……她不要再見他,她寧可毀誓也不願再見他。
月光消失吧,遮住那月光,她與他,永不相見……
眼見她無力掙扎,巳九蓮再也忍不住飛身躍下欄桿,一落地疾步奔向蓮池。
不!
心痛得像是要爆開似的,一刻鐘前的喜悅被痛苦給吞噬得無影無蹤,他心慌得無以復加,渾身不住地顫抖。
她是他的棋子,他沒有決定她的死亡,誰都不能取走她的性命!
不……不只是棋子!
這段時日,她的笑聲為這座冰冷東宮添上無限春情,足以融化鐵石般的心,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看她作畫、看她彈琴,听她說︰「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
那般無奈卻還是噙著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還是豪氣地答允了他,還是願意愛著他……
「殿下!」
激揚的喊聲隨著冰冷北風吹拂到耳邊時,箭翎也同時射進他的胸蹚。
「來人啊!慶王叛變!」旭拔急聲吼著,上前要護住他,卻見他頓了頓腳步,仍執意朝蓮池而去,躍進冰凍剮骨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