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般慢慢點開,夏煦慢慢地牽了馬回行。
他是個太明白事理的人,做不到的事便不會勉強去做。
不能笑著目送,就先行轉身。
留不住那個女子,他便不留。
微雪飄飄,將渡口邊光禿禿的柳樹染上幾點風霜。
其實這兒也是有柳枝的,來年春暖,它也會抽出女敕芽,只是比江南晚一些。
到得那時,他心里也該好些了吧,也能將那女子慢慢塵封進心底。
至少這件事,他還是能做到的。
身後突地傳來幾人驚呼,夏煦回頭,見一只素蝶,掠水而來。
衣旋帶轉間,撲入他懷中。
他心口重重震了一下,深吸幾口,方能啞聲︰「為何……又回頭?」
懷中的人抬起臉來,幾分迷惑,幾分釋然,那清俊的眉目間曾是他抓不住的邈遠疏淡,此刻卻為他褪了下來。
她道︰「我也不知,你知嗎?」
「你……可想好了,同我在一起,便不得自由……」
她看他半晌,突地笑了,「若我沒想好又如何?」
夏煦不答,只伸了手,牢牢抓住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子。
天地間只剩仍困在渡船上的白馬著急嘶鳴。
尾聲兼番外進夏家門的考驗
數月後,傲天堡少堡主來訪,送來一樣東西。
筆而白琬珠一睜眼,便看到桌上擺著一張紅柬,是婁陌與柳青的。
她瞪了半晌,才揚起唇角,「……理應如此。」
那兩人,一個情場失意,受傷斷臂,在意氣消沉之時多次得柳青這等溫婉女子陪伴撫慰,生些真情也不出奇。而柳青,既能接受婁陌,對夏煦之事想是也放開了吧。
心下便釋然。
「少主給二爺叫去了,讓你去送送冷公子。」丫鬟在一旁道,狀似不經意地喚一聲,「少夫人。」
白琬珠的臉便僵住。
半晌才回身,「你……咳,這個,還是叫我白姑娘吧。」
「有差嗎?都要進門了!」那丫鬟掩了嘴笑,難得見這位姑娘尷尬,她才不會放過這等取笑機會呢!
「……」白琬珠明智地不再與她糾纏,出門去行使未來夫婿的「重托」。
冷傲天還是老樣子,並未因中毒養了些日子而有所收斂,見了她第一句話便是︰「沒想到你們會在一起。」
「……」老實說,她也沒想到。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遭,見她仍是舊日裝扮,便又蹦出一句人神共憤的話︰「你們站在一塊,不會被莊里的丫鬟認成兩個男的嗎?」
白琬珠淺笑便凝在嘴角,分明感到額上有某處青筋爆了一下。
奇了,之前怎麼沒發現冷傲天是這般欠扁的一個人?
她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找到以往的爽性風度,「冷兄說笑了,近來莊里熱鬧,夏兄忙碌得很,就連我也少見到他,怎會有機會站在一起讓丫鬟辨認?」
那條青筋便移到了冷傲天額上。
呵呵,就知他不服氣傲天堡被楓晚山莊蓋過風頭,替人送喜帖來還要順道風言風語幾句。這人,從以前開始就愛與夏煦較勁。
「總之,我可以預見你們今後必將成為一對無趣的夫妻。」冷傲天搖搖頭,下了總結。
此時已走到莊門,白琬珠站住,「冷兄慢走,我便不多送了,屆時在婁兄和柳姑娘的喜宴想是還會踫面的。」
冷傲天點點頭,再看她一眼,突地拋下一句話︰「我們初遇那時,第一個答你話的可是我,而非夏煦。」說罷,非常干脆地轉身走了。
這話什麼意思?
白琬珠呆了半晌,才搖搖頭,「誰知呢?怪人,連這個也要爭……」咕噥著轉身,卻赫然撞進一人胸膛。
「夏兄?你何時來的?」她內力只剩兩三成,耳目差了好多,他再這般玩下去,遲早有一天得具被嚇死的尸體。
「同二叔講完話便趕來了,冷兄走了?」夏煦溫聲道,低頭用柔得溺死人的眼光望她。
「……」呃,如今她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他自然不用收斂啦,但是……前後也差太多了吧。
在沒被溺死之前白琬珠及時移開眼,「剛走不久。」
「他有無說什麼?」
有,風涼話一堆。
「他說……咱們日後必是對無趣的夫妻。」
夏煦笑了起來,「若是與你,我卻甘願得很。」
「……」白琬珠再一次失語,進夏家門的考驗之二,忍受未來夫婿越演越烈的甜言蜜語。
她咳一聲,非常露骨地繞開話題︰「二叔找你,有什麼要事嗎?」
「也沒什麼,不過是丫鬟多話,他便關心一下我整日在書房里做什麼。」
他在書房里做什麼,白琬珠卻是知道的,偶爾她受丫鬟們耳提面命,送茶上書房體會一番「賢妻之道」,見夏煦在看的都是些醫藥之書。
而他見她來,總若不經意地壓了書面,似是不願她看到。
白琬珠又咳一聲,終是忍不住問︰「夏兄,你怎會突對歧黃之術起了興趣?」
夏煦笑笑不答,被她再問一聲,便慢慢貼近臉來。
近近近……
近到白琬珠將他眸中映的自己都看個一清二楚,他才在她唇上啄一下,稍移開,觀察她的表情。
白琬珠強忍一下,沒忍住,兩抹淡紅成功逃竄上面頰。
她只覺丟臉至極,夏煦卻狀似滿意地點頭,「有進步。」
頭一回他這般親她時,白琬珠臉上空白了兩秒,終于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後便拿見了鬼的眼神看他。
事後她身邊的丫鬟告訴夏煦︰「白姑娘當夜問我,若我被一個姑娘家親了,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冷傲天有些話還是對的,她壓根就把夏煦當成同性了吧。
總之,她又咬牙過了進夏家門的第三個考驗,雖然眼神還是不知該哪放,只扶了額頭道︰「夏兄……」親之前,打聲招呼好不好?
「還這般叫我?」夏煦嘆道,「都快要成親了,該改口了吧?」
考驗四!
白琬珠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我、我……夏兄……」
夏煦搖搖頭,「算了,慢慢來吧,希望你花燭夜時不會還這般叫。」
「……」
白琬珠瞠目望著這個她心目中溫文守禮謙謙如君子數月前就連她一根手指都不會踫……的未來夫婿,在扔下驚天動地的一句話後悠然走開,眼前似乎看見了一條漫無盡頭的考驗之路……
這年六月,楓晚山莊少主迎娶意中人進門,同時正式接任莊主之位,楓晚山莊雙喜臨門。
花燭之夜,莊中一干沒上沒下的丫鬟齊鬧洞房,非要新娘子回答為何突然轉了主意接受她們少主。新娘子淡笑許久,方才答了一句︰「我只是突然記起先前曾勸了人說,遇上對你好的人,便要好生珍惜。」
丫鬟們靜默半晌,全都魚貫退出新房,最後一個走前還好心掩了房門。
只是卻沒有人記得留心,夫人是何時開始才不再叫莊主「夏兄」的。
一月後,莊主義兄塞北大俠的遺孀臨盆難產,生下幼嬰後香消玉殞,莊主夫妻悲痛之際收此嬰為義女。
又過幾年,有醫者診出莊主夫人舊傷積患,不能生育。這消息並未外傳,莊主伉儷仍情深如昔,終成江湖中人人贊羨的神仙佳侶。
換句話說,他們果真如冷傲天所說,成了對無趣的夫妻……
自此,楓晚山莊名勢如日中天,堪稱正道楷模的莊主宅心仁厚,用人並不問出身,一時擁戴者眾。江湖雖是不可能盡褪血腥,也在楓晚山莊影響下,清明許多。
二十多年後,百曉公子編纂《江湖女菜鳥大全》,偶自一個江湖老頭處(猜猜這會是誰?)得知,原來「天下第一莊的」已成了神仙般人物的莊主夫人,在遇上她的夫婿之前竟從未涉足中原江湖。